<p class="ql-block"> 第五章 春寒花又落</p><p class="ql-block"> 秋語 </p><p class="ql-block"> 冀東大地的積雪消融后，又一個春天如期而至。翠平路兩旁的柏楊樹枝上冒出了一片片鵝黃色的嫩芽。春風(fēng)拂過，滿樹的小葉片都在滿心歡喜的抖動著。</p><p class="ql-block"> 蜀香樓憑著正宗的重慶火鍋，在熱氣騰騰的冬天里，掙了第一桶金，又?jǐn)€足了人氣。狹窄的小店已經(jīng)滿足不了顧客的需求，一些熱心腸的顧客要求蘇老板把飯店做大做強，更上一層樓。蘇玉的頭腦跟著發(fā)熱發(fā)燒，果真另擇地盤，開了一家近500平米，擁有28張桌子的中型飯店。</p><p class="ql-block"> 第一個到新店恭賀的是前飯店老板王東，他一跨進大門就吆喝起來：“哈哈，蜀香樓鳥槍換炮了，恭喜恭喜呀！”王老板長得肥頭大耳，走路搖搖晃晃，全身的肥膘都在顫動。</p><p class="ql-block"> 蘇玉從宿舍跑出來，握住王老板的肥掌，笑盈盈的應(yīng)道：“大老板駕到，不勝榮幸！”</p><p class="ql-block"> 王老板在蘇玉的辦公室坐下，未等蘇玉開腔，便單刀直入：“你開張前必須先請客呦，這跟姜太公釣魚一樣，拋出誘餌，愿者上鉤”</p><p class="ql-block"> 蘇玉緊鎖眉頭，半瞇眼睛流露出一臉疑惑，心里嘀咕道，你拋出去那么多的誘餌，釣上來幾條大魚呀？王老板舉起右手做了個甩魚桿的動作，要舍得四處撒魚餌，大魚小魚就會統(tǒng)統(tǒng)上鉤。</p><p class="ql-block"> 王老板只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辭了。走到大門口停了下來，指著斜對面的大樓，對身后的蘇玉說，最大一條魚就藏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斜對面是區(qū)公安分局，一棟方方正正的四層樓，中間高懸公安局徽標(biāo)，顯示出莊嚴(yán)、肅穆、神圣。蘇玉第一次見到這座樓時，就產(chǎn)生了敬畏，以后和樓里的警官打交道，可得小心呀。</p><p class="ql-block"> 開業(yè)前一天，蘇玉特意打扮了一番，身穿一襲黑色連衣裙，外罩墨綠色羊絨短衫，站在穿衣鏡前，她對自己的裝束很滿意。然后自信地走進了公安局大門。</p><p class="ql-block"> 她剛邁上一樓的臺階，幾位警官從二樓的樓梯口冒出來。她的目光落在了中間那位英武的警官身上，此人儀表堂堂，劍眉下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讓她想起電影《保密局的槍聲》里那位英俊的國民黨軍官，想起父親一身國軍戎裝的老照片。她的心為之一震，有一種意外的驚喜！此人也注意到了迎面而來的女人，迅速掃了蘇玉一眼，一道亮光從他眼神一閃而過，然后泰然自若的向樓下走去。</p><p class="ql-block"> 帥氣警官的驚鴻一瞥，讓蘇玉生出莫名的亢奮和自信，膽子也大了，徑直走進了局長辦公室。室內(nèi)無人，東墻上的一副墨寶引起了她的注意，上書《三國演義》里的片頭曲填詞“滾滾長江東逝水……”。這是一幅漂亮的行草書法，龍飛鳳舞，飄逸灑脫，落款：孫逸君。好儒雅的名字?。∵@局長大人出生在書香門第？</p><p class="ql-block"> 孫局長見一女人堂而皇之的坐在他的辦公室里，笑了：“你不請自來，有膽量，說吧，有何貴干？”</p><p class="ql-block"> 蘇玉詫異的看著他，此人似曾相識，哦，他到蜀香樓吃過火鍋，兩次都戴著黑框眼鏡。今天摘了眼鏡才露出“廬山真面目”。</p><p class="ql-block"> “孫局長，我在對面開了一家川館，明天開業(yè)請客，邀請孫局長和你的下屬去赴宴?！碧K玉站起身，彬彬有禮地說。</p><p class="ql-block"> “好啊，有酒喝，有肉吃，我們?nèi)?！”蘇玉沒有料到孫局長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p><p class="ql-block"> 開業(yè)宴席請了六桌，皆為手持權(quán)杖的大人物，公安局長、交通局局長、交通銀行行長、保險公司經(jīng)理、央企建筑公司經(jīng)理……全是蘇玉今后要仰仗的財神爺，她已經(jīng)做好了滿盤敬酒，一醉方休的心理準(zhǔn)備。</p><p class="ql-block"> 大雅間里坐著公安局的人，今后飯店還得靠他們保駕護航，豈敢怠慢，蘇玉首先跨進了這道門。</p><p class="ql-block"> 孫局長正襟危坐，不緊不慢地介紹道：這是紀(jì)政委、李副局長、刑警大隊長、辦公室主任，其他幾位都是我的兄弟。</p><p class="ql-block"> 蘇玉開店一年，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積累了應(yīng)對各種人物的招數(shù)。今天面對頭頂國徽的警官更是胸有成竹，她落落大方的舉起酒杯，用椒鹽普通話說道：“以后我們就是隔路相望的鄰居了，還望各位領(lǐng)導(dǎo)和警官多多關(guān)照?！?lt;/p><p class="ql-block"> 一個額頭豎著大刀眉的黑臉膛警官，奪下蘇玉手中的玲瓏小酒盅，換上可盛一兩白酒的玻璃杯，陰陽怪氣的說：“蘇老板不能玩玄花套，要動真格的，一個一個的給兄弟們敬酒?！?lt;/p><p class="ql-block"> 蘇玉的心里直喊天吶，如果六桌都敬酒，就要喝60杯，那不把我喝死啊。她不敢拒絕，又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兇神惡煞的黑臉大漢，僵在原地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 孫局長伸出手，招呼道：“別扯淡了，哪有男人和女人斗酒的?！?lt;/p><p class="ql-block"> 蘇玉的心里頓時涌出一股暖流，捧著酒杯的雙手竟在發(fā)抖：“請原諒，我不勝酒力，為了表示蜀香樓的誠意，我在這里先敬大家三盅酒。”未等其他人舉杯，蘇玉就接二連三的喝下了三盅。劍南春雖然好喝，也架不住一口氣喝下二兩白酒呀。片刻，蘇玉的胃就開始燃燒了。她本想找個借口退出去，孫局長偏偏在這時發(fā)話了：“蜀香樓除了火鍋，還有炒菜嗎？”看來他并不喜歡火辣辣的重慶火鍋。蘇玉忍住胃痛，滿面笑容地回道：“本店除了火鍋，還增加了特色川菜，比如：水煮肉片、太安魚、泡椒牛蛙、香辣蟹……”</p><p class="ql-block"> 停、停、停，黑臉警官打斷蘇玉報菜名，譏笑道：“除了麻辣燙，你們還會做啥？連螃蟹大蝦都被川菜廚師做成了麻辣味，真它媽糟蹋圣賢！”</p><p class="ql-block"> 蘇玉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家伙咄咄逼人非一般警官，立馬換成溫婉柔和的語氣：“當(dāng)然啰，本店也考慮到不吃辣椒的北方人口味，也推出了十幾道北方菜?！?lt;/p><p class="ql-block"> 孫局長舉起右手，作揮手狀：“好吧，你去叫廚師給我炒兩個北方菜?！?lt;/p><p class="ql-block"> 蘇玉趕緊退出雅間，向廚師交待了幾句，立刻奔向廁所，翻江倒海一般吐的稀里嘩啦。這是她發(fā)明的“絕招”一一用手指捅喉嚨，胃里的白酒瞬間噴射而出。不這樣做，胃里的酒精就得興風(fēng)作浪，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今天，蘇玉是在舍命陪君子，舉著玲瓏小酒盅，依次向尊貴的客人一一敬酒。為了不喝醉，她反復(fù)做著兩個動作，進屋慨慷地舉杯，出來勇敢地捅喉嚨，直到把嗓子捅得又干又痛。</p><p class="ql-block"> 未了，她還是醉了，一夜昏昏噩噩。</p><p class="ql-block"> 醒來已是次日上午。服務(wù)員領(lǐng)班報告了兩個好消息，中午公安局訂了兩桌炒菜，交通銀行訂了一桌火鍋。顯然，這是昨日請客換來的回報。蘇玉的心里蕩起了漣漪，摸著隱隱作痛，空空的胃部，高聲喊道：小丁師傅，給我煮一碗澇糟湯元，加兩個雞蛋！</p><p class="ql-block"> 中午，顧客陸續(xù)走進蜀香樓。公安局請的客人皆為警官，有兩位頭發(fā)花白的是市局的頭兒。在上司面前，孫局長也是畢恭畢敬的，黑臉警官更是鞍前馬后的伺候著。蘇玉知曉輕重，不敢靠近他們。</p><p class="ql-block"> 交通銀行這一桌人十分隨性，幾位看似文雅的中年男子吃得滿臉通紅，交杯換盞間不時有人夸贊“重慶火鍋看著嚇人，吃著過癮”。儒雅的劉銀行趁機把蘇玉介紹給他的客人：這位女老板不簡單，本地人開飯店沒有幾個成功的，她卻在這里站住了腳，還開了兩家飯店。屋里響起一片贊美之辭，八個人一起舉杯向蘇老板表示祝賀。</p><p class="ql-block"> 客人散去，只留下埋單人。交行的人痛快，一次性付清。公安局的人在結(jié)賬單上簽下：800。簽字人：牛長生。正是那位可惡的黑臉警官。兩桌本是1500元，800元連成本都不夠。蘇玉急眼了，追出去攔住牛警官：你簽得太少了，我們會賠本的。</p><p class="ql-block"> 霸道的“牛魔王”怒氣沖沖，推開蘇玉，噴出一坨屎，去你媽的！</p><p class="ql-block"> 開張不利，對蘇老板而言等于當(dāng)頭一棒！為了新店能在這里站住腳，她咽下了這口惡氣。</p><p class="ql-block"> 次日，蘇玉又恢復(fù)了笑顏，她要面對千張面孔，必須掩蓋內(nèi)心的隱痛，哪怕偽裝也要裝出一副優(yōu)雅從容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中午來了七桌顧客，多為回頭客，奔著《蜀香樓》喬遷之喜也要來湊個熱鬧。愛吃火鍋的幾個小伙在雅間吃得大汗淋漓，不顧女老板在場，統(tǒng)統(tǒng)脫掉上衣，趁著酒興大發(fā)議論：</p><p class="ql-block"> “蜀香樓又占據(jù)了一塊風(fēng)水寶地?！?lt;/p><p class="ql-block"> “拉倒吧，對面就是局子，有警察叔叔盯著呢?！?lt;/p><p class="ql-block"> “老板開店，我吃飯，又不犯法，關(guān)他們屁事呀！”</p><p class="ql-block"> “希望蜀香樓開到市區(qū)去，免得我的哥們來吃重慶火鍋，還要掏50元打的費?！?lt;/p><p class="ql-block"> 面對上身赤裸的男人們，蘇玉有些尷尬，轉(zhuǎn)瞬便揚起眉頭自信地說：“感謝兄弟們的厚愛！我將不負(fù)眾望，力爭在市區(qū)開一家蜀香樓?！?lt;/p><p class="ql-block"> 蘇玉的話音未落，大堂領(lǐng)班形色慌張的闖了進來：“蘇經(jīng)理，有人叫你趕快去?！?lt;/p><p class="ql-block"> 蘇玉退出雅間，來到廚房后面的大廳，里面只有一桌人，桌上擺著三瓶古井貢酒空瓶，地上濺了一地的盤子碎片。五個楞頭青正在大喊大叫，出言粗魯，滿嘴戾氣，把大廳鬧得烏煙瘴氣。原來他們在空盤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死蒼蠅，如同踩炸了一顆地雷，五個人舉起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把滿桌的盤子摔得粉碎。</p><p class="ql-block"> “這死蒼蠅肯定有毒，想毒死老子呀。”</p><p class="ql-block"> “靠，這是明目張膽的投藥啊?！?lt;/p><p class="ql-block"> “把這死東西送到衛(wèi)生防疫站去檢驗?！?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歇斯底里的咆哮，險些把房蓋掀開了。</p><p class="ql-block"> 蘇玉氣得心里直發(fā)抖，卻強裝鎮(zhèn)靜以保持蜀香樓老板的風(fēng)度。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的解釋，賠禮，好話說盡。幾個混蛋反而得寸進尺，提出兩個要求：要不把蘇老板扭送到衛(wèi)生局；要不賠償他們一筆精神損失費。</p><p class="ql-block"> 蘇玉的眼睛卻死死的盯著盤里的那只死蒼蠅，腦里在打旋。這只詭異的蒼蠅，沒有外力的撞擊，也沒掉進滾燙的火鍋，為何死在空盤里呢？除非有人故意為之。蘇玉斷定自己的分析沒有錯，卻不敢說出口，否則，這幾個家伙會“大鬧天宮”更難收場了。</p><p class="ql-block"> 沒轍，花錢消災(zāi)唄。她拿出一百元現(xiàn)鈔遞給一個小子，今天這桌的飯錢不收了，再給你們一百元去買幾包香煙吧。</p><p class="ql-block"> 啪！小子舉起拳頭砸在飯桌上，啥？只賠100元，把我們當(dāng)叫花子打發(fā)呀！</p><p class="ql-block"> 一個大塊頭的胖哥一揮手，走，到衛(wèi)生局告她去！</p><p class="ql-block"> 蘇玉見勢不妙，這幫家伙是有備而來的。曾聽說社會上有一幫流氓混混，專門騙吃騙喝，敲詐勒索，誰碰上誰倒霉。</p><p class="ql-block"> 最后蘇玉掏出300元，才終結(jié)了這場鬧劇。</p><p class="ql-block"> 幾個小混混剛離開，店外就響起了警笛聲，一輛警車在飯店門口戛然而止，下來兩位警官，其中一位是這里的片警肖健。原來是領(lǐng)班報的警。</p><p class="ql-block"> 肖警官在臨走前，看著蘇玉嘆了口氣，你怎么到這里來開飯店哦。</p><p class="ql-block"> 蘇玉無力地倚在飯店門口，只感到寒氣逼人。忽然，吹來一陣寒風(fēng)，路邊的柳樹枝條搖擺起來，紛紛揚揚的柳絮如雪花般飛舞著。</p><p class="ql-block"> 春寒花又落，誰解伊人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