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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弓河的夏天(六)

春風話雨

<p class="ql-block">圖片:網(wǎng)絡(luò),作者:春風話雨,美篇號:31397521</p> 十 <p class="ql-block">  正午的驕陽把張弓河烤得波光粼粼,河面騰起細碎的金箔,隨著漣漪蕩向岸邊。</p><p class="ql-block"> 小宇騎著叮當作響的自行車,車輪碾過鋪滿貝殼的村道,海風裹著咸腥的氣息撲面而來。月亮灣漁村的路口突然涌出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瞬間淹沒了潮水聲:"來支棒冰!""大雪糕要三支!"</p><p class="ql-block"> 鐵皮箱子里的白霧混著汗水,在小宇鼻尖凝成水珠。他的手忙得像穿梭的梭子,接錢時指腹觸到帶著體溫的硬幣,找零時瞥見有些起毛的紙幣邊角。當二十支棒冰轉(zhuǎn)眼售罄,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踮著腳,眼巴巴望著姐姐手中的大雪糕。睫毛上沾著晶亮的汗珠,小嘴抿成委屈的弧線。小宇鬼使神差地掏出那支微微融化的棒冰,糖水在包裝紙上蜿蜒出透明的紋路。</p><p class="ql-block"> "丫頭快說‘謝謝哥哥'!"年輕媽媽的話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闖入視線。先前買棒冰的漢子鐵塔般杵在跟前,古銅色的皮膚泛著油光,喉結(jié)在粗糙的脖頸間上下滾動:"憑啥她兩支,我們就一支?"人群像被攪動的蜂巢,剛撕開的棒冰紙簌簌飄落,沾著奶油的嘴角泛起不滿的嘟囔。</p><p class="ql-block"> 日頭愈發(fā)毒辣,水泥路面蒸騰著扭曲的熱浪。小宇推著空了大半的冰棒箱,在滾燙的車把手上墊了塊汗?jié)竦拿?。遠處的涼亭像片漂浮在蜃氣中的綠洲,飛檐下掛著的銅鈴在海風中若隱若現(xiàn)。咸澀的海風掠過耳畔,帶著浪花碎裂的細響。</p><p class="ql-block"> 就在輪胎碾過最后一道碎石時,小宇的瞳孔驟然收縮。涼亭朱紅的廊柱間,兩道身影宛如定格的剪影。父親田進國的藏青色襯衫浸著汗?jié)n,夏潔老師的白色連衣裙揚起溫柔的弧度。他們的影子在褪色的地磚上重疊,發(fā)梢?guī)缀跻|到彼此。</p> 十一 <p class="ql-block">  記憶的潮水裹挾著細節(jié)奔涌而來。</p><p class="ql-block"> 田進國做了十三年教務(wù)副主任,他早已厭倦了這種機械性生活。同辦公室的辛亦潭一直坐著教務(wù)主任的位置。學校的干部似乎多少年沒變了,十三年前,他意氣風發(fā),很想大有作為一番;如今,快奔四了,還是個副主任,每天就是重復(fù)著前一天的工作,每年就是重復(fù)著前一年的工作,也許,五年后,十年后還是這樣重復(fù),再重復(fù)。</p><p class="ql-block"> 辦公室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田進國第十三次核對完課程表。玻璃窗外的香樟樹又添了十三道年輪,而他抽屜里的紅墨水,從鮮亮的正紅熬成暗紅。辛亦潭的主任銘牌始終穩(wěn)穩(wěn)占據(jù)靠窗的位置,積灰的棱角比他鬢角的白發(fā)還要分明——整整四千七百個晨昏,他重復(fù)著同樣的報表、同樣的例會,連走廊里的穿堂風都帶著陳年教案的霉味。十三年前那個攥著任命書、誓要革新校園的年輕人,早已被歲月磨成了蓋章機的鐵皮外殼。</p><p class="ql-block"> 他的辦公桌玻璃板下壓著的那張泛黃獎狀,邊緣已經(jīng)卷起毛邊;小宇的媽媽在村里做婦女主任,她總在深夜核對計生表格,臺燈在墻上投下孤單的輪廓;暮色漫進家門時,總能聽見妻子扯著嗓門打電話。她的指甲縫里嵌著沒洗凈的賬本墨跡,張口就是張家媳婦的二胎指標、李家婆娘的節(jié)育糾紛。餐桌上永遠擺著半冷的腌菜,她捧著計算器核對數(shù)據(jù)的背影,比村口那棵枯死的老槐樹還要僵硬。小宇的月考成績單在茶幾上躺了三天,最終被計生宣傳單壓得發(fā)皺。</p><p class="ql-block"> 唯有乒乓球撞擊臺面的脆響,能劈開這沉悶的日常。田進國最大的業(yè)余愛好是打乒乓球,老辛也愛好乒乓球,不過老辛現(xiàn)在胖了,跑不動了,他又是教務(wù)主任,事務(wù)繁多,沒有多少空閑時間。在學校球逢對手的人還真不多。</p><p class="ql-block"> 不過,今年他遇到了一個對手:新來的小夏老師。</p><p class="ql-block"> 乒乓球室里,夏潔老師跳躍時馬尾辮甩出的弧線,球拍擊打球體清脆的聲響,混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和著涼風在空氣中縈繞著,帶著甜意,帶著舒心,柔和地從她指間劃過。眼神的靈犀穿透他的內(nèi)心。</p><p class="ql-block"> 水泥地面蒸騰著汗味,夏潔的白球鞋輕盈如蝶。她扣球時發(fā)絲在空中劃出銀亮的弧線,球拍帶起的風裹著茉莉花香,在田進國的心田里發(fā)酵起來。</p><p class="ql-block"> 他盯著她發(fā)梢沾著的汗珠折射的光,喉結(jié)上下滾動卻發(fā)不出聲音。那陣帶著茉莉香的風像是帶著電流,從鼻腔竄入五臟六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p><p class="ql-block"> 她專注打球時微皺的眉、輕咬下唇的弧度,都成了刻在他視網(wǎng)膜上的烙印。球拍與球碰撞的脆響里,他聽見自己錯亂的思緒在翻涌——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像是突然闖入盛夏暴雨后的花園,既被清新的芬芳蠱惑,又被潮濕的悸動困住。他用鼻腔深吸一口氣,然后慢慢慢慢地呼出,生怕某個不經(jīng)意的聲響便會驚擾這份朦朧,只能任由那抹香氣在心底釀成蜜,甜得發(fā)顫,卻又不敢伸手觸摸。</p><p class="ql-block"> 當她笑著遞來礦泉水,瓶身凝結(jié)的水珠滴在他手背,驚起一陣陌生的戰(zhàn)栗。那些被生活碾碎的意氣,竟在她眼中重新泛起微光,恍若十六年前站在講臺上的自己,渾身都燃燒著要照亮整個世界的熾熱。</p> <p class="ql-block">  此刻海風突然轉(zhuǎn)向,卷著涼亭角落的蛛網(wǎng),輕輕拂過田進國鬢角新添的白發(fā)。</p> <p class="ql-block">(未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