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對話 (2)

李陵

~~外曾祖父蘇繼祖詩文賞析 在歷史的長河中，詩是一座神秘的橋梁，跨越時空，連接著今人與古人的心靈世界。當我翻開外曾祖父蘇繼祖的《讀程少門觀察拙庵詩草題句寄呈》，和他老人家展開了一場奇妙的穿越時空的對話。 讀程少門觀察拙庵詩草題句寄呈 蘇繼祖 (清) 拙庵先生須如鐵，嘗從宦海凜風節(jié)。少年曾上賈生疏，入世誓埋洛中轍。海內(nèi)悠悠識者誰，逢人捧出赤心熱。天為老材但著書，高齋時譜陽春雪。不管人世愛與憎，我陶我真樂泄泄。竅鑿混茫吐元音，風雷在空聲自烈。汗流籍湜元白僵，羌予那不撟其舌。 晚翠軒前苔痕齧，抱膝沈吟高稷契。饑溺未遂予心結，吾道非耶將焉說。無怪先生屢蹉跌，士人尚黠不尚直。無怪先生草詩闋，不取其巧獨取拙。 注: 根據(jù)蘇繼祖的《讀程少門觀察拙庵詩草題句寄呈》一詩，可了解到程少門是清末人，曾在宦海任職，有著剛正不阿的氣節(jié)。他年少時就有一定的才學和見識，曾著書立說，在高齋中譜寫如陽春白雪般的詩文。? 齧(nie):侵蝕。撟(jiao):翹起。? 這首《讀程少門觀察拙庵詩草題句寄呈》是清末文人蘇繼祖為程少門詩集《拙庵詩草》所作的題贈詩，通過對程少門生平、品格與詩才的描繪，表達了對其剛直不阿的敬佩與懷才不遇的感慨。全詩以七言古體寫成，用典深婉，情感激越，展現(xiàn)了晚清士人在動蕩時代中的精神困境與理想追求。 一、開篇：風骨與氣節(jié)的凝練 拙庵先生須如鐵，嘗從宦海凜風節(jié)。首句以“須如鐵”的意象，將程少門的剛毅性格具象化。“鐵”既象征其胡須堅硬如鐵，更暗喻其人格如鐵般剛直不阿?！盎潞C風節(jié)”則點明他在官場中堅守操守，不為世俗所屈的品格。這兩句提綱挈領地奠定了全詩的基調(diào)，凸顯程少門的風骨與氣節(jié)。 少年曾上賈生疏，入世誓埋洛中轍。“賈生”指漢代名臣賈誼，其少年得志卻因直言遭貶的經(jīng)歷，常被后世文人引為懷才不遇的象征。詩中以“曾上賈生疏”暗示程少門年輕時亦有過類似賈誼的上書經(jīng)歷，試圖以直言匡正時弊。“洛中轍”典出《史記·陳丞相世家》“長者車轍”，原指賢者的足跡，此處反用其意，“誓埋洛中轍”意為程少門決心摒棄世俗的仕途捷徑，堅持特立獨行的人生道路。這兩句通過歷史典故的疊加，勾勒出程少門早年的理想主義與對世俗的叛逆精神。 二、中篇：赤忱與孤獨的交織 海內(nèi)悠悠識者誰，逢人捧出赤心熱。在感嘆知音難覓的同時，詩人強調(diào)程少門始終以赤子之心待人接物。“赤心熱”三字與前文“須如鐵”形成剛柔對照，既展現(xiàn)其外表的冷峻，更揭示其內(nèi)心的熾熱。這種矛盾性格在晚清士人身上尤為典型——在黑暗世道中，他們既要保持棱角，又渴望以真誠感化他人，卻往往陷入孤獨。 天為老材但著書，高齋時譜陽春雪。“陽春雪”典出《陽春白雪》，代指高雅的藝術創(chuàng)作?！袄喜摹保礂澚褐?。此句以“天為老材”的天命觀，解釋程少門未被重用的原因：上天賦予其才華，并非為了仕途顯達，而是讓他著書立說，以文字傳承精神火種?！案啐S”與“陽春雪”的意象，將程少門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與作品格調(diào)推向極致，暗示其詩歌超越世俗功利，具有永恒的藝術價值。 不管人世愛與憎，我陶我真樂泄泄。此句直接引用《詩經(jīng)·邶風》“泄泄其羽”的典故。泄泄，快樂歡暢的樣子。形容程少門在創(chuàng)作中自得其樂的狀態(tài)?！疤照妗倍衷从诘兰摇胺佃睔w真”的思想，強調(diào)其詩歌創(chuàng)作追求本真，不為世俗的愛憎所動。這種超然物外的態(tài)度，既是對前文“赤心熱”的延續(xù)，也是對官場黑暗的無聲抗爭。 三、高潮：詩才與歷史的對話 竅鑿混茫吐元音，風雷在空聲自烈。“竅鑿混茫”典出《莊子·應帝王》“混沌鑿竅”的寓言，原指破壞自然本真，此處反用其意，形容程少門的詩歌創(chuàng)作如鑿開混沌般，釋放出天地間的原始聲音。“風雷在空”則以自然之力比喻其詩風的磅礴氣勢，暗示其作品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汗流籍湜元白僵，羌予那不撟其舌。“籍湜”指唐代詩人張籍、皇甫湜，“元白”指元稹、白居易。詩人以“汗流”“僵”等夸張手法，形容這些唐代名家在程少門的詩才面前相形見絀?！皳灼渖唷奔绰N舌驚嘆，進一步強化了程少門詩歌的超凡脫俗。此句化用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汗流籍、湜走且僵”的典故，將程少門置于唐代文學巨匠的坐標系中，凸顯其詩才的歷史高度。 晚翠軒前苔痕齧，抱膝沈吟高稷契。“晚翠軒”是程少門少年時的書齋，如今苔痕侵蝕，暗示其早年的理想逐漸被歲月塵封?！氨ド蛞鳌钡涑鲋T葛亮“抱膝長吟”的典故，表達程少門對古代賢臣稷、契的向往。稷、契為堯舜時代的賢臣，象征輔佐明君、治理天下的理想。此句通過今昔對比，揭示程少門從少年壯志到中年沉郁的心境變化。 四、終章：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 饑溺未遂予心結，吾道非耶將焉說。“饑溺”典出《孟子》“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饑溺”，即百姓困苦?！梆嚹缥此煊栊慕Y，吾道非耶將焉說”的詩意是：作者心中一直糾結于未能拯救百姓的饑苦，不禁自我懷疑，難道自己所堅持的道義是錯誤的嗎？不然為何無法實現(xiàn)救濟蒼生的理想呢？表達程少門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懷。 無怪先生屢蹉跌，士人尚黠不尚直。此句直接點明程少門仕途坎坷的原因：在一個“尚黠不尚直”的時代，正直之士必然遭受排擠?！磅愕倍帜毜馗爬顺躺匍T的人生遭遇，而“士人”的批判對象是整個士林風氣的墮落。這種對時代病癥的深刻洞察，使詩歌超越了個人抒情的范疇，具有普遍的社會意義。 無怪先生草詩闋，不取其巧獨取拙。結尾呼應詩題“拙庵”，揭示程少門詩歌創(chuàng)作的美學追求：“不取其巧獨取拙”?！白尽辈粌H是一種藝術風格，更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在巧言令色的世道中，“拙”代表著真誠、質(zhì)樸與堅守。這種以“拙”抗“巧”的選擇，既是對自身人格的捍衛(wèi)，也是對時代精神的反撥。 五、結語：歷史與現(xiàn)實的回響 全詩以“拙”為核心意象，貫穿程少門的人生軌跡與藝術追求。從早年“誓埋洛中轍”的叛逆，到中年“高齋譜陽春”的超脫，再到晚年“草詩取拙”的堅守，程少門的形象逐漸清晰：他是一個在濁世中保持本真的孤獨者，一個以文字對抗虛無的理想主義者。 蘇繼祖通過這首詩，不僅為程少門立傳，更勾勒出晚清士人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夾縫中的精神肖像。在“士人尚黠不尚直”的時代背景下，程少門的“拙”不僅是個人選擇，更是一種悲壯的文化抵抗，其精神至今仍能引發(fā)共鳴。 全詩的藝術特色全詩在藝術表現(xiàn)上熔鑄古今、剛柔相濟，以多重藝術手法構建起沉郁頓挫的審美境界，既繼承傳統(tǒng)詩學精髓，又深具時代批判鋒芒。以下從五個維度解析其藝術特色： 一、典故系統(tǒng)的歷史重構 詩人以密集的典故構建起跨越時空的精神譜系，實現(xiàn)歷史與現(xiàn)實的對話： - 漢代賈誼原型的現(xiàn)代投影：“少年曾上賈生疏”化用漢代賈誼上疏文帝事，既喻程少門早年直諫鋒芒，又以賈誼“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悲劇宿命，暗示其懷才不遇的必然性。典故的雙重指向，使個體命運獲得歷史縱深感。注“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出自唐代詩人李商隱的《賈生》。詩意是：可惜漢文帝在半夜移膝靠近賈誼，不是詢問百姓的生計，而是打聽鬼神之事。 - 三國賢相的精神互文：“抱膝沈吟高稷契”化用諸葛亮“抱膝長嘯”典故，將程少門自比臥龍，既見其“致君堯舜上”的政治理想，又以“高稷契”（遠追上古賢臣稷、契）強化其超越性的精神追求，典故的陌生化組合凸顯人物的孤高品格。 - 中唐文學的坐標系建構：“汗流籍湜元白僵”將程詩置于韓愈（籍、湜指韓門弟子張籍、皇甫湜）、元白（元稹、白居易）的文學譜系中，以“汗流”“僵”等夸張筆法，突顯其詩歌超越時流的藝術高度，典故的權威性賦予評價以歷史重量。 - 藝術效果：典故如棱鏡，在歷史光影中折射出人物的多維精神畫像，使個體敘事獲得“以古喻今”的批判力量。 二、意象群落的象征體系 詩人以剛柔并濟的意象群構建象征系統(tǒng)，實現(xiàn)人格特質(zhì)的視覺化表達： - 剛性意象的人格外化：“須如鐵”以金屬質(zhì)感的意象，將抽象氣節(jié)轉化為可觸的視覺符號；“風雷在空聲自烈”以自然之力喻詩風磅礴，暗合程少門剛直品格；“苔痕齧”（苔痕侵蝕）則以時間的“啃噬”意象，隱喻理想在現(xiàn)實中的消磨，剛性意象貫穿全詩，構成精神脊梁。 - 柔性意象的情感對沖：“赤心熱”以體溫意象對沖“須如鐵”的冷峻，揭示外剛內(nèi)柔的性格矛盾；“陽春雪”以音樂意象喻詩格高雅，與“海內(nèi)悠悠識者誰”形成“曲高和寡”的悲劇性對照；“竅鑿混茫吐元音”化用《莊子》“渾沌鑿竅”典故，以原始生命力的迸發(fā)，對沖世俗的僵化，剛柔意象的張力場，塑造出立體的人格范式。 - 自然意象的哲學化轉換：“老材”（棟梁之材）、“饑溺”（百姓困苦）等意象，將儒家經(jīng)世情懷轉化為自然隱喻；“拙”與“巧”的對立意象，則暗合道家“大巧若拙”的哲學思辨，自然意象的倫理化與哲學化，使詩歌超越個人抒情，升華為文化精神的載體。 - 藝術效果：意象如密碼系統(tǒng)，通過隱喻與轉喻的交織，將抽象情感轉化為可感知的審美符號，形成“象外之象”的闡釋空間。 三、結構張力的層遞美學 全詩以“形—品—才—遇—世”為敘事鏈條，構建起由表及里、由己及世的層遞結構： - 外貌到精神的縱向開掘：首聯(lián)“須如鐵”“凜風節(jié)”從外貌勾勒切入，次聯(lián)“赤心熱”“樂泄泄”轉向內(nèi)心世界，再以“竅鑿混?！睂懺姼鑴?chuàng)作，完成從外在形象到精神內(nèi)核、藝術實踐的立體建構。 - 個體到時代的橫向拓展：前八句聚焦程少門個人，“無怪先生屢蹉跌”一句轉折，將筆觸拓展至“士人尚黠不尚直”的時代病癥，最后以“吾道非耶”的終極叩問，將個體悲劇升華為士人精神的時代困境，結構的“縮—放”機制，使詩歌獲得“微觀敘事，宏觀指涉”的張力。 - 情感節(jié)奏的波峰谷底：“風雷在空”的激越與“苔痕齧”的沉郁形成情感跌宕，“高稷契”的理想主義與“識者誰”的現(xiàn)實絕望構成張力對沖，情感如江河九曲，在抑揚頓挫中積蓄悲壯之力。 - 藝術效果：層遞結構如登山路徑，引導讀者從具體人物走進歷史縱深，最終抵達對時代精神的哲學反思，實現(xiàn)敘事的“螺旋式上升”。 四、語言策略的陌生化表達 詩人通過語言的“變形”與“陌生化”，打破常規(guī)審美感知： - 通感修辭的感官打通：“赤心熱”以觸覺寫心理，“元音”（原始之聲）以聽覺寫精神境界，“苔痕齧”以視覺寫時間侵蝕，通感手法使抽象概念獲得多維度的感知體驗。 - 語法結構的超常組合：“竅鑿混?！保ㄨ忛_混沌天地）打破動賓搭配常規(guī)，以近乎“語法錯誤”的表達，突顯詩歌創(chuàng)作的原初力量；“汗流籍湜”將人物動態(tài)（流汗）與人物稱謂并置，形成突兀的視覺沖擊，強化程詩的震懾力。 - 古語新詞的熔鑄再生：“樂泄泄”化用《詩經(jīng)》“泄泄其羽”（和樂貌），賦予古典詞匯以現(xiàn)代情感；“宦?！薄笆咳恕钡冉~匯與“稷契”“元白”等古語并置，形成新舊語言的對話，暗合晚清社會的文化轉型語境。 - 藝術效果：陌生化語言如審美銳器，刺破日常感知的繭房，迫使讀者以全新視角審視人物與時代，增強詩歌的思想沖擊力。 五、美學風格的剛柔辯證法 全詩在美學風格上實現(xiàn)剛與柔、雄與深的辯證統(tǒng)一： - 剛性美學的顯性呈現(xiàn)：意象選擇（鐵、風雷、老材）、語言質(zhì)感（“凜”“熱”“烈”等去聲字的密集使用）、情感基調(diào)（激憤批判）均彰顯陽剛之美，如“士人尚黠不尚直”的直斥，如金石擲地，鏗鏘有聲。 - 柔性美學的隱性流淌：“赤心熱”的溫情、“陽春雪”的雅致、“樂泄泄”的柔美，構成剛性敘事的隱性暗流；結尾“吾道非耶”的困惑，以問句的柔性姿態(tài)，包裹著“天將降大任”的剛性內(nèi)核，剛柔相濟，如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 沉郁頓挫的風格集成：杜甫“沉郁頓挫”的美學基因在此延續(xù)：“沉郁”見于對時代病癥的深刻洞察（“士人尚黠”），“頓挫”顯于情感節(jié)奏的跌宕起伏（從激賞到悲憤再到困惑），剛柔兩種美學力量的博弈，最終凝成“哀而不傷，憤而能抑”的藝術境界。 - 藝術效果：剛柔辯證法使詩歌避免了劍拔弩張的淺直，在情感的收放、節(jié)奏的張弛中，實現(xiàn)思想深度與藝術美感的平衡。 結語：作為文化符號的藝術建構 全詩以典故為骨、意象為肉、結構為筋、語言為血、風格為魂，構建起晚清士人精神的藝術標本。其藝術特色的本質(zhì)，是在傳統(tǒng)詩學框架內(nèi)，通過現(xiàn)代性的情感注入與表達創(chuàng)新，使古典詩歌成為映照時代精神危機的鏡子。這種“舊瓶裝新酒”的創(chuàng)作策略，既延續(xù)了中國詩歌“知人論世”“以詩證史”的傳統(tǒng)，又以鮮明的批判意識，為古典詩歌注入了現(xiàn)代性的思想鋒芒，堪稱晚清詩壇“舊體新聲”的典范。 謝謝你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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