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本文作者魯海,</p><p class="ql-block">圖片選自網(wǎng)絡,與文章內(nèi)容沒有關(guān)系。</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俺的菜花雞跑誰家去了,俺喊哩,你快么緊地撒開,一個老媽媽過日子不容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黃昏時分,小喇叭開始播放《漁島怒潮》的時候,二大娘罵雞也開始了。那幾天,二大娘中邪似的每個傍晚準時上房罵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大爺過世后,二大娘孤身一人,日子更加艱難了。為了攢倆錢,春天,二大娘在炕頭上暖了二十個小土雞兒。秋后,賣了能飯量大的小公雞,只留下十來只小母雞和一只紅毛黑腿的大公雞。趁沒人的時候,她伸出食指和無名指摸摸雞屁股:“開二指襠了!”二大娘心里美滋滋的。為了防止土雞走丟也為了防止母雞“拉拉蛋”(丟蛋),二大娘把母雞翅子一律剪去一半。即使這樣,一幫土雞還是喜歡逃出破舊的宅院,看看外邊的風光,有的甚至專門跑別人家“拉拉蛋”,這讓二大娘十分不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大娘生在舊社會,是個小腳女人。她將稀疏花白的頭發(fā)攏向腦后,在腦后挽成疙瘩紐子,再用一個黑色網(wǎng)罩罩住。二大娘才六十多歲老得不成樣子,嘴巴踏陷,眼睛渾濁,一臉皺紋縱橫交錯寫滿了滄桑歲月。她喜歡穿一身藏青色粗布衣服。因為過于消瘦,大襟夾襖顯有點夸張,兩條褲口用灰色帶子分別纏繞起來,一圈一圈,宛如影視劇中的白狗子。當她雙臂下垂站立的時候宛如一支圓規(guī),而兩臂平申之后就是一個典型的大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雖然好罵雞,二大娘脾氣確也不錯,熱情好客,誠實厚道。孩子們喜歡到她就去玩,因為在二大娘家里總能得到一顆糖果,或者兩個棗子,或者幾個花生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大娘罵雞有三個階段:勸說階段,警告階段,開罵階段。是勸說階段,只喊不罵,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告藏雞人完璧歸趙,滿懷希望,留有余地;警告階段,經(jīng)過了勸告,口苦婆心,有言在先,倘若不聽勸說就要開罵了;開罵階段,先禮而后兵,勸說警告無效,只能選擇下策破口大罵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藏俺家的雞,撓你娘的心,叨你娘的肝,鬧得你全家不得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大娘站到自家屋頂上罵雞,從來不走街串巷。她左手掐腰,右臂連同伸開的食指指向右前方。拉開唱腔開罵的時候,她輕輕踮起腳尖,身體微微前傾,有點提臀收腹的韻味。每罵一句踮一次腳尖,腦后的疙瘩紐子也同頻共振一次,那動作美極了。二大娘罵雞的姿勢,是那個時代的代表作,幾乎是鄉(xiāng)下人罵街的教科書式標準動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天傍晚,她又開罵了,這回她罵的是那只紅毛黑腿的大公雞。罵聲正酣的時候,鄰居阿三找上門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大娘,趕快下來,別罵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唉,怎么著了,大公雞跑你家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哎呀,不是!今天家里來客人了,還沒喝酒哩就醉了仨。人家說你那罵雞的姿勢,就跟俺家里那個小酒壺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個婊羔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大娘不光罵雞,也罵三齒,罵耙子,罵鐵鍬……有年秋天,她罵了三天耙子,結(jié)果在自己棒子地里找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黃昏時分正是鄉(xiāng)下人的晚飯時間,家家戶戶,大人孩子都在家,也是二大娘罵雞的黃金時段。而這個時間恰恰也是我和阿中開始土廣播的時間。大隊部屋頂上,我蹲在罩子燈下對著報紙念一句,阿三對著喇叭筒子喊一句,跟演雙簧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隊部后邊就是二大娘的宅子,二大娘罵雞常常干擾我們的土廣播。“今天晚上,廣播開始了。今天廣播的題目是,“誰把俺家的菜花雞偷走了……”阿三走神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漁島怒潮》播完的時候,二大娘的罵聲也停止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