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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一個引發(fā)二十年動亂的卜筮解析

三默

<p class="ql-block">《左傳》中一個引發(fā)了二十年動亂的卜筮解析</p><p class="ql-block">《左傳》記載著這樣一個故事，很有現(xiàn)代人深入研究的價值。說公元前656年，晉國因晉獻公一次顛倒次序的卜筮引發(fā)了長達二十余年的政局動蕩，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晉國的兩任國君被殺，一任國君成為敵國秦國的俘虜。春秋時期人們工作和生活一般都遵循《周禮》的相關規(guī)定?！吨芏Y-春官》規(guī)定：“凡國之大事必先筮而后卜”，所謂國之大事是指《左傳》中說的：“唯祀與戎?！庇纱丝芍呵飼r期人們只有在祭祀與戰(zhàn)爭這樣重大的國事活動中才可以進行卜筮，卜筮的次序還必須是先筮而后卜。晉獻公卻將卜筮用于卜筮娶老婆，而且還顛倒了卜筮的先后次序，怎么可能不造成令人心驚膽顫的后果？</p><p class="ql-block">事情發(fā)端于一次對戰(zhàn)爭的卜筮。據(jù)《國語-晉語》記載，晉獻公想討伐驪戎，就讓史官史蘇卜筮討伐之戰(zhàn)的后果，史蘇筮得卦歸妹之睽。驪戎是一個位于晉國邊緣的姬姓小部族，本來屬于諸侯國西戎。晉獻公發(fā)動的是以大欺小的兼并戰(zhàn)爭，既使在春秋無義戰(zhàn)的背景之下動機也缺乏正當性。對晉獻公的這場所謂討伐，史蘇根據(jù)卦象歸妹之睽，認為不吉利，雖然晉國能取得兼并戰(zhàn)爭的勝利，但戰(zhàn)爭的后果對晉國內政會產生十分不利的影響。史蘇是根據(jù)歸妹之睽的卦象和爻辭得出了以上結論。史蘇認為，歸妹卦象征婚姻，戰(zhàn)后若晉國與驪戎之間發(fā)生婚姻，后果嚴重。歸妹之睽是上六爻動，歸妹上六爻的爻辭是：“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無攸利”，意思是“那個少女捧著筐在下面接，羊毛蓬蓬松松，顯得空虛不實，就像沒有裝東西一樣；那個男青年用刀割取羊毛，像是在殺羊，卻不見有血流出來。沒有好處和利益”。暗示戰(zhàn)爭的雙方如果發(fā)生婚姻，婚姻只能徒有其表而無實質，不吉利。變卦睽象征乖離，因為睽之象是“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意思是兩個女子同居一室，志向不同而行為乖背，也暗指晉君若娶驪戎之女入宮將引發(fā)內斗，所娶之人根本不可能與晉獻公同心同德。然而，晉獻公卻一意孤行，不僅娶了驪姬和其妹妹，后來還執(zhí)意要立驪姬為夫人。此后，驪姬讒害太子申生，逼走公子重耳、夷吾，導致晉國陷入了數(shù)十年的內亂，后世史家稱之謂“驪姬之亂”，印證了史蘇卜筮所得卦象的大兇之兆。</p><p class="ql-block">“驪姬之亂”史書這樣記載：公元前672年，晉獻公伐驪戎得驪姬姐妹納入后宮，先后生子奚齊和卓子。十多年以后（公元前656年），晉獻公又欲立驪姬為夫人，大概率他沒有忘記討伐驪戎時史蘇的卜筮結論，于是就又命卜者對立驪姬為夫人進行卜筮?！蹲髠鳌吩墓?jié)選如下（僖公四年至六年）：初，晉獻公欲以驪姬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從筮?！辈啡嗽唬骸绑叨听旈L，不如從長。且其繇曰：‘專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夭豢桑　备ヂ?，立之。這段話現(xiàn)代漢語的意思是：晉獻公打算立驪姬為夫人，先用龜甲占卜，結果顯示不吉利；接著又用蓍草占筮，結果卻是吉利的。晉獻公說：“按照筮的結果辦?！辈饭賱裰G道：“蓍筮的靈驗不如龜卜的長久，應當遵從龜卜的結果。況且所得卜辭這樣說：'專寵會導致心性變異，還要竊取您的公羊之角（權力）。香草與臭草混雜，十年后仍會殘留臭味。'此事斷不可為！”晉獻公拒不聽從卜者之諫，立驪姬為夫人。</p><p class="ql-block">我們來看看驪姬是如何為驪戎被滅復仇的。驪姬被立為夫人之后，在晉國宮庭積極培植勢力。待到驪姬準備立自己的兒子奚齊為太子時，已與朝中大夫達成密謀。驪姬對太子申生說：“國君夢見了你生母齊姜，你應當速去祭祀。”太子遂前往曲沃宗廟祭祀，歸來后將祭肉獻于晉獻公。當時獻公正在外狩獵，驪姬將祭肉在宮中存放了六日。待獻公歸來，驪姬暗中下毒后呈上祭肉。獻公將肉灑地祭祀，地面突然隆起；喂食家犬，犬即暴斃；賜予侍臣品嘗，侍臣亦毒發(fā)身亡。驪姬假意哭訴：“謀逆之事必是太子所為！”太子被迫逃往新城，獻公處死了太子的老師杜原款。有人勸諫太子申生：“您若向君父申辯，必能澄清冤屈。”太子答道：“君父若失去驪姬，便寢食難安。我若申辯，驪姬必獲罪。君父年事已高，我實在不忍心令他痛苦。”……十二月戊申日，太子在新城自縊身亡。驪姬又趁機誣陷兩位公子：“重耳、夷吾皆參與此事?！惫又囟油銎殉?，公子夷吾出奔屈邑。驪姬的心機之深也非常人之所能及。</p><p class="ql-block">從以上記載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個結論：一、晉國討伐驪戎的卜筮者史蘇和立驪姬為夫人的卜筮者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同一個人，為什么前者有名而后者無名？春秋戰(zhàn)國時期卜筮技術一般都在家族內部傳承，立夫人卜筮沒有出現(xiàn)卜筮者的名字，用卜者代稱，可以確定此卜者不是史蘇，如果此卜者是史蘇，他怎么可能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先卜而后筮，并得出卜與筮互相矛盾的結論？另外，此卜者是否知道史蘇此前的卜筮結論，恐怕是晉國歷史中一個永遠的謎團。如果此卜者是史蘇，他前面的卜筮結果是納驪姬入后宮都不吉，立驪姬為夫人怎么可能會吉，很大的可能是晉獻公擔心史蘇而調整了卜筮之人，也有可能是史蘇退休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不能進行卜筮工作，個中原因也是現(xiàn)代人無法猜透的謎團。晉獻公更換卜筮之人，應該是對史蘇此前關于和驪姬的婚姻會引發(fā)內亂的卜筮結果心存疑慮。晉獻公命令卜者對立驪姬再次進行卜筮，卜者為什么違返先筮而后卜的法定次序，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此卜者認為晉獻公立夫人并不是國之大事；更令費解的是已經卜得了不吉的結論又為什么要筮？答案自然是此卜者受到了晉獻公國君權力的嚴重威脅。二、晉獻公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被君主權力和驪姬美色迷失了人類理性的政治低能兒。他不僅公然違背《周禮》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的原則，命令卜筮官員對自己的婚姻進行卜筮，而且不尊重卜筮結果，很顯然晉獻公己經被復仇者驪姬弄暈了頭，失去了一個人最基本的理智，行為完全背離了人類文明的基本常識，滅人之國還納人之女，為晉國埋下了數(shù)十年動亂的禍根，在當時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中沒有身死國滅當屬萬分僥幸。三、驪姬是一個完美的復仇者，其心機之深為常人所不能及。</p><p class="ql-block">卜筮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國之大事的輔助決策工具，是一種專業(yè)性很強的職業(yè)，拋開其中那些神秘的專業(yè)推理過程，擁有工具理性是毫無疑問的。象史蘇那樣的卜筮者應該是類似現(xiàn)代社會的智庫和其中的高級研究人員。晉國的政局動蕩和兩任國君被殺，一個國君成為敵國的俘虜，都是晉獻公剛愎自用且不尊重專業(yè)人員史蘇卜筮的后果，是任性用權的必然結局。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史蘇的卜筮過程，史蘇用了《周易》通行本中的動爻辭，根本無法排除后人修改編撰的嫌疑。記載中也沒有說明歸妹之睽上六爻動的來源，我判斷很可能是史蘇為反對晉獻公納驪姬姐妹而有故意設計的一個卦象?？墒菤v史就這樣真實地發(fā)生了，真正令人敬畏的應該是卜筮者史蘇對人性復雜性的理解，那種深度是晉獻公之流的政治低能兒任性用權不可同日而語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