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徐奕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淺汀,1967年出生于豐布鄉(xiāng)的一個普通家庭,在家中排位老二,姐姐叫淺芹,弟弟叫淺鐘,妹妹叫淺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親王香梅出生于1937年,已是89歲高齡,曾是農(nóng)科所的一名公職人員。父親淺水曾在水廠工作過,養(yǎng)過魚,也當過生產(chǎn)隊隊長,因病離世時年僅54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中的幾個兄弟姐妹都讀到初中畢業(yè),而淺阿姨只讀到小學畢業(yè),15歲就開始干活掙錢了。她先是幫家里看牛養(yǎng)魚,又先后在包裝廠、街道保潔、餐館干過活,直至在棉紡廠干到退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19歲那年,她在豐布鄉(xiāng)認識了她的第一任老公阿龍。淺阿姨曾懷過兩胎,因沒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無奈將胎兒都打掉了,在婚后他們于1990年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取名叫阿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講到她兒子的時候,淺阿姨眼睛一亮,興沖沖地說要回房間拿手機給我們看她兒子的照片,一位母親的驕傲全寫在了她那黝黑的臉上。淺阿姨的兒子和她長得很像,上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精致而挺拔的鼻梁,薄薄的上嘴唇,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淺阿姨的兒子只讀到初中畢業(yè),中考時離普高線僅差兩分,很是遺憾。她的第一任老公阿龍,因為長期抽煙喝酒,最后因心臟病過早地離世了,這成了她一生的痛。淺阿姨現(xiàn)在的老公叫呆阿發(fā),是她在餐館里做服務(wù)員時機緣巧合認識的,也是因為呆阿發(fā),淺阿姨現(xiàn)在才會待在花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呆伯伯今年69歲,他有個弟弟叫呆小毛,父親是四川成都人,在抗戰(zhàn)時期流亡到這里,又碰上了土地改革,分到了屬于自己的土地和房子,這才在花坪扎下了根。兄弟倆一起住在父親在花坪留下的老宅里。老宅已歷經(jīng)百年滄桑,歲月的青苔早已爬上斑駁的墻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淺阿姨的人生開頭還有一段小插曲。3歲時,她不慎從二樓上摔下,正好掉在灶臺上的鐵鍋里,萬幸鍋里沒有燒什么東西,但這般高度墜落對3歲小孩而言,也可能是致命的傷害。在她撕心裂肺的哭聲中,父母在鄰居的呼喊下,從干活的莊稼地里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赤腳醫(yī)生當時的診斷是腦部可能有所損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講述這段經(jīng)歷時,淺阿姨突然湊到我耳邊,輕聲地說道:“當時傷的并不重,都是我們家有意往重的說,后來因為這個事情,家里人還給我辦了殘疾證,申請了殘疾人補助?!币婚_始我還在淺阿姨陳述的真假中搖擺不定,因為淺阿姨講話有些口齒不清,但在隨后幾天的相處之中,我意識到或真或假,或全或缺,都難以抵擋她身上那股真誠而又善良的力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次遇見淺阿姨是在老街面館門口,那時我正在為面館對面的古阿姨畫像,一個高高的陰影突然把畫面遮擋了,“給我也畫一張唄!”我一回頭,看到的便是一張笑容滿面的臉。上一張畫還沒結(jié)束,在等待之余,淺阿姨熟練地接過古阿姨的菜筐,幫她摘起了蕨菜。和其他大多寫生模特不同,淺阿姨面對我們這些初次見面的外來客,她似乎沒有太多的戒備心,總是和言細語地和我們拉家常,甚至到畫完后,她還熱情地邀請我們到她家玩,但由于臨近飯點,我和朋友推辭了她的邀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熱情,這是我對淺阿姨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相遇,是在阿秋阿姨的小店,她進來買了兩大瓶飲料就走了,沒有注意到坐在小凳子上畫畫的我們。但不一會兒,她又喝著飲料,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嗨!你們在這里給她們畫畫啊!”話音未落,她早已在我們對面的椅子上坐好,擺好了模特的架勢。見我們還在畫另一位阿姨,她也漸漸放松下來,開始逗起了邊上的小孩。淺阿姨拍拍雙手想要抱一抱小孩,阿秋阿姨卻將小孩摟在雙腿間,似乎護得更緊了,她身子側(cè)向另一邊的奶奶,不知是怕小孩認生,還是為別的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輪到畫淺阿姨了,她擺好姿勢,我發(fā)現(xiàn)她比我見過的村子里的阿姨們都要高大,黑色的短發(fā)輕盈地蓋住耳朵,幾縷白發(fā)在發(fā)間若隱若現(xiàn)。在我見過的兩次里,她總是穿一身黑色的短袖短褲,腳上隨意地套著一雙紅色塑料拖鞋,鞋子邊緣粘附著石板路上揚起的塵土,讓原本鮮亮的紅色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土灰色。畫完后,我懇請她寫下自己的名字,她一筆一畫地緊握著筆桿,可能因為長期不寫字,手的姿勢已有些僵硬,寫完后她興沖沖地告訴我,自己讀書一直讀到小學。那種自己能識字的驕傲,不言而喻地展現(xiàn)在她的燦爛笑容中。分別之際,她再次告訴我們她家就在老街面館的后面,讓我們有空去她家玩,她會帶我們參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那天下午,我和朋友在給一對90多歲的老夫妻畫畫,淺阿姨剛好從家里出來,這是我們第三次碰面。我們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她順手就把手中的一包香榧果塞到我的背包里,坐在路邊的石凳上,等待我們畫完后去她家參觀。淺阿姨走在前面,我和朋友跟隨其后,和主干道上的人家不同,淺阿姨家門前的過道更加窄長,因與墻體距離過近,導致門口在午間都曬不到太陽,顯得有幾分陰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淺阿姨家的大門形制格外特別,是一個圓拱形的白墻,極像蘇州園林中的月洞門,圓拱門后是一扇方形的老木門。進了家門后,我們見到了她現(xiàn)在的老公阿發(fā)伯伯,淺阿姨和我們說過,她的第一任老公因病過早離世了,現(xiàn)任老公與她只是半路夫妻。她家的房屋分上下兩層,二樓是房間,一樓是客廳、廚房,還有一方小小的天井,供曬洗衣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中白天的主要光源是從天井照下來的自然光,梁柱間繩索交錯,燈泡和竹簍子高低錯落地懸掛其上,家里的家具大都是一些農(nóng)村老式的木制家具,所有的陳設(shè)不算整齊,但也盡顯家的溫馨。淺阿姨帶我們和她老公打過招呼后,便進廚房翻找東西招待我們,她打開冰箱,笑眼中略帶些自豪:“這是我的冰箱!”話音未落,兩根棒冰也穩(wěn)穩(wěn)地塞進了我和朋友的手中,我們謝過她,便跟隨她去參觀村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初來花坪的第二天,我們就在本地人阿明哥的帶領(lǐng)下參觀了村子的一些重要場館。但這次,淺阿姨帶我們?nèi)チ酥皼]有去過的田野。她熟練地穿過迂回的村巷,和迎面走來的人們打招呼,漸漸地腳下的青石路變成了泥土路,被粉墻遮擋的視線也逐漸變得開闊。茄子、土豆、黃瓜、包菜、魚腥草和許多叫不上名但可以吃的野菜,淺阿姨興致勃勃地為我們一一介紹。正如費孝通筆下所言,“中國社會的基層是鄉(xiāng)土性的?!鞭r(nóng)民們悉知泥土播種的規(guī)律,就如同城里人熟悉科技應用的規(guī)則,不過是各有所長罷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方善良,這是我對淺阿姨的第二印象。漸漸熟悉后,我和朋友常去淺阿姨家玩,每次去,淺阿姨都會拿出好吃好喝的來招待我們,到了飯點還經(jīng)常招呼我們留下來吃飯。有時候作為回饋,我們也常提些水果去找淺阿姨,有幾次淺阿姨接了水果,和我們走在路上時,碰到認識的人,轉(zhuǎn)手就把水果送給人家吃了。其實她們家并不是很富裕,家里的家常便飯基本都是靠自給自足的,母雞下的雞蛋,池塘里的小魚,菜地里的瓜果蔬菜,山上的野筍便是他們的家常便飯。有一次,我們?nèi)フ覝\阿姨時,她剛好在院子里吃飯,碗里有的幾塊咸肉,她一會兒一塊,一會兒一塊地全夾給了自家的那條小狗。我問她不給自己留幾塊嗎?她卻跟我說:“這只狗就喜歡吃肉,都給它吃吧?!?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還有一次,我們便走邊聊,晃到了春天里飯館門口,她撿起了地上兩個空瓶子,見狀,我提出我們房間里也有一些空瓶子,要不要拿給她?她敲了敲兩個瓶子,“你們住在阿秋阿姨那里,那就留給她吧!”有一天早上,我們幫她剝筍,她見我朋友手上帶了紅繩和手鏈,便也撩開我的袖子看看,見我手腕上空空的,她就回房間拿了好些首飾出來,愣是往我們手上戴,勸也勸不住。在離開時,我們把東西塞回淺阿姨手里,讓她收好留給未來的小孫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記著自己沒有的,人便會活在懊惱中;記著自己擁有的,人便能知足常樂。淺阿姨不僅記住了她所擁有的,還不吝嗇于擁有的付出,如此才能豁達安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淺阿姨總是笑臉迎人,但笑臉下似乎總有難言的孤獨。有一次我問她,家里兄弟姐妹這么多,過年豈不是很熱鬧?她卻說,家里的兄弟姐妹過年不大湊到一起去,都有各自的小家庭了,她的兒子雖然就在江蘇工作,離花坪不算太遠,但過年的時候也不過是打通電話道幾句家常話而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淺阿姨雖然已經(jīng)在花坪生活了20余年,但她似乎沒能真正地融入這片土地,或許是她異鄉(xiāng)人的身份,或許是她殘疾人的標簽,又或許只是我敏感多疑,但她想抱小孩時,阿秋阿姨扭轉(zhuǎn)的身體,來雅韻居時,老板大叔驅(qū)趕的話語,都是我親身所見所聞的。可能正是因此,淺阿姨才會對我們這些外來客,有如此的耐心和熱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圖文原創(chuàng)。完稿于2025年5月2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薦稿理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是我家二丫下鄉(xiāng)寫生體驗生活寫的一篇小文,當她把此文發(fā)給我時,我耐心地讀完了全文,3000多字的文章可謂是一氣呵成,讀來讓人有一種身臨其境之感。尤其是文尾一段,我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真心被感動到了。二丫的文章沒有華麗的詞藻,卻有著樸素的情感,她對主人公淺阿姨的觀察,可謂是細之入微。淺阿姨的人生深深震撼到了我,中年喪夫的淺阿姨“熱情、善良、真誠”也給二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淺阿姨身上發(fā)生的故事,我們似曾相識,但她對生活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讓人印象更深刻。文中地名和人名均為化名,圖片是二丫為此文圖片連環(huán)畫初女作草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