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詩人艾青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每個人都會深沉地愛著他童年曾生活過的地方，并且一生都不會忘記。</p><p class="ql-block"> 鎮(zhèn)頭老街是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那里承載著我無數(shù)的過往與眷戀，是我記憶中最醇厚的鄉(xiāng)愁。老街位于瀏陽河中下游的長、株、瀏三市交界處的鎮(zhèn)頭鎮(zhèn)，如今它雖已面目全非，可那些鐫刻在時光里的故事，卻從未褪色。</p> <p class="ql-block"> 這條南北長1500米、寬2米多的麻石街，是老街最獨特的印記。條狀花崗石板鋪就的路面，上面有著細線鏨鑿剝過的花紋，人行其上，腳步輕緩，無喧無擾，只覺空靈悠遠，仿佛能穿越時空，與往昔對話。澗江河繞著老街蜿蜒而過，拐過一道彎后，便投入了歷史名河瀏陽河的懷抱，河水悠悠，見證著老街的興衰與變遷。</p><p class="ql-block"> 老街上的建筑大多是明清時期的風(fēng)格，房屋墻面或者墻基上多刻有如“墻垛、兩宅公管、通前至后”等字樣，以區(qū)分房屋與房屋之間的地界，或者房屋的建筑者、所有者等。木制的兩層小樓居多，歲月的風(fēng)霜將木頭染成了褐色，沒有油漆的修飾，卻更顯古樸滄桑。街道兩旁，那些鱗次櫛比的店鋪依稀散落，青磚灰瓦早已在歲月滄桑當(dāng)中透著斑駁，唯有老店鋪磚雕木刻的窗欞門楣技藝精湛，梅花、蟲鳥惟妙惟肖，還可讓人尋覓到老街的遺風(fēng)古韻。</p> <p class="ql-block"> 整條街道，首尾不相望，蜿蜒伸展，顯得街深莫測。<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街的上街有“上市廟”，公社衛(wèi)生院曾駐于此，老字號商鋪“大龍”名聲在外；下街有“下市廟”，鎮(zhèn)頭完全小學(xué)坐落于此，“五河”老商鋪也頗具名氣。大、小河交匯處的河岸上有一商埠，原永和磷礦的礦產(chǎn)有一部分通過上游船只運到鎮(zhèn)頭，并在此卸裝。然后，再重新裝上其它型號的貨船，通過湘江運到更遠的地區(qū)。肩挑轉(zhuǎn)運磷礦石，成為了那個“割資本主義尾巴”特珠年代里，老街居民們得天獨厚的掙錢方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當(dāng)</span>年的老街，繁華熱鬧非凡。每年的“六月會”與“冬至?xí)?，便是老街最盛大的?jié)日，屆時人山人海，上市人數(shù)可達萬人。來自益陽、醴陵、株洲等周邊縣市的商人齊聚于此，各色商品琳瑯滿目，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一派繁榮景象。而戲曲作為主要的慶祝和助興方式是必不可少的。</p><p class="ql-block"> 上市廟里搭著一個大戲臺，露天戲場上擠滿了人。我和幾個小伙伴也去湊熱鬧，爬在衛(wèi)生院的窗戶上看戲。只聽見一陣急促的鑼鼓聲中，一個頭戴兩支長長野雞毛，穿著白色鎧甲的武將，正手執(zhí)長矛在撕殺。聽大人們議論說，臺上演的《三氣周瑜》快要結(jié)尾了，那個穿白色鎧甲的將軍叫周瑜。戲臺內(nèi)右角布景成的一座城，城樓上站著的那個頭戴方帽，手搖鵝毛扇的人叫諸葛亮。只聽見諸葛亮哈哈大笑幾聲，用扇子指著穿白色鎧甲將軍高聲說了些什么，那個穿白色鎧甲的將軍聽聞后，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倒地而死。不知為何，我對白鎧將軍倒有些好感，心里為他憤憤不平，這么一個威武將軍，干嘛非要氣死他呢？</p> <p class="ql-block"> 老街的歷史，還藏在它名字的由來里。相傳明末時，鎮(zhèn)頭是鄭姓集居地，名曰“鄭家灣”。有鄭姓頭人在此立市開店，取名“鄭頭市”，生意紅火?？舌嵭疹^人太過霸道，不許雜姓人開店。不服氣的雜姓人告到瀏陽縣衙，縣太爺親自踏看后，認為此舉不妥，便宣判各姓人都可在此經(jīng)營，并將“鄭頭市”更名為“鎮(zhèn)頭市”。從此，老街開啟了新的篇章。鎮(zhèn)頭鎮(zhèn)古為瀏陽四大糧倉之一，清康熙八年便建西滿倉于此，足見其在歷史上的重要地位。</p><p class="ql-block"> 人民公社成立后，老街成了公社的所在地，老街自然就成為了一方政治文化中心。醫(yī)院、學(xué)校、郵局、銀行、書店、糧站、稅務(wù)、商店等一應(yīng)俱全。<span style="font-size:18px;">七十年代初，汽車輪渡開通后，可從株洲市經(jīng)老街直達瀏陽城區(qū)。水陸交通的便利，更加促進了老街的繁華。我</span>記憶中老街的新華書店在中街位置，我經(jīng)常去那里購買小人書。位于下街的影劇院，雖然是我最愿意光顧的地方，但由于放電影和演戲大多在晚上。夜間大人們是不允許我隨便外出的，我只能望院興嘆。</p><p class="ql-block"> 母親學(xué)校里有一位教音樂的陳際蓉女老師，她年輕又時尚。忽一日，她聽說電影院里放映《劉三姐》，她邀我和另一個小朋友作伴看戲。見她急切興奮的樣子，我估計影片是可能是好看的戰(zhàn)斗片。正當(dāng)我猜疑不定的時候電影放映了，放映的卻不是《劉三姐》，而是《平原游擊隊》。當(dāng)看到李向陽威風(fēng)凜凜地拿著雙槍戰(zhàn)斗，打得敵人鬼哭狼嚎，我竟如癡如醉。而陳老師卻很掃興，繼而憤然離席，硬拉著我們回了學(xué)校。沒有看完電影《平原游擊隊》，這事讓我遺憾了好多年。</p> <p class="ql-block"> 母親與老街的緣分同樣深厚。她是湘潭人，從湘北建設(shè)學(xué)院畢業(yè)后，受湘潭地委派來瀏陽參加土地改革工作。在老街上進行土改時，故事不斷上演。資本家“伍少爺”搜括民脂民膏家財萬貫，他假裝開明，主動交出一些浮財，企圖混個“開明資本家”的護身符而蒙哄過關(guān)。其實，母親他們早已掌握了“伍少爺”的真實情況，為講究斗爭策略，同意定他為“開明資本家”來穩(wěn)住他，不讓其轉(zhuǎn)移藏匿財產(chǎn)，增加工作難度?！拔樯贍敗弊砸詾榈糜嫞看味窢帟?，他以旁觀者自居。耀武揚威，對人指手畫腳，叫囂要捆綁這個，要抓斗那個。讓他充分表演完畢后，土地改工作隊在他毫無防備時，出其不意將他拿下，并沒收了他的全部財產(chǎn)。</p><p class="ql-block"> 同樣具有戲劇性的較量，發(fā)生在外號“張七象公娘”的身上?！皬埰呦蠊铩睂θ思馑峥瘫。綍r打扮得花枝招展，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土改工作隊進駐老街后，她馬上改穿補丁衣服，裝窮叫苦。在土改工作隊面前，又是眼淚又是鼻涕，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群眾反映，她家的浮財不少，老街上有好幾家店鋪。鄉(xiāng)下還霸占有近百畝水田，每年收租不少。根據(jù)黨的政策，母親還是決定上門做她的思想工作。當(dāng)母親帶著兩個持槍民兵出現(xiàn)時，“張七象公娘”全身顫抖，母親剛給她講完黨的有關(guān)政策，“張七相公娘”立馬乖乖地交出財產(chǎn)賬目和藏在各處的幾籮筐銀元。成功地降服了老街上這兩個帶指標(biāo)性的人物，有力地推動了整個老街地區(qū)土改工作的順利進行。</p> <p class="ql-block"> 土改和清匪反霸工作結(jié)束后，母親任區(qū)婦女主任。艱苦的環(huán)境，超負荷的工作，讓母親的身體吃不消了，患上了嚴重的胃疼等疾病。組織上只得將她調(diào)入教育部門，安排在鎮(zhèn)頭完全小學(xué)任教。后來，母親認識了同是當(dāng)教師的父親，與其結(jié)婚并生下了我。</p><p class="ql-block"> 母親說，我小時候命運多舛，體弱多病。有幾回病得奄奄一息，保姆都已完全絕望了。只有母親堅決不放棄，抱著我四處求醫(yī)問藥。剛好找到一位到老街走親戚的老醫(yī)生，由他把脈問診，才將我從死神手里奪了回來。那個年代中心工作多，父母親既要忙于教學(xué)，又要參入中心工作，沒有多少時間料理我，就把我放在保姆家里去照料。</p><p class="ql-block"> 在保姆家，我光著頭頂著烈日，跟著大孩子到圳溝邊玩水、捉蜻蜓、抓蝴蝶。一個夏天過去，我身上長滿了痱子，腦殼四周都生滿了癤子。接著眼睛處和額頭上又各生了一個大癤子，癢痛得我一天到晚哭鬧不止。特別是晚上睡覺麻煩更大，怕碰著癤子，我只能以坐姿形式睡覺。瞌睡來了，頭往旁邊一歪就磕碰了癤子，膿血直流，痛得我哇哇大叫，整夜都鬧得不安寧。打針吃藥，收效甚微。多日來，我水米不進，人瘦得皮包骨。母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每天弄些涼拌水黃瓜，哄著我吃。她還四處奔波尋找藥物，最終弄到民間一單方，讓我內(nèi)吃外敷，癤子才漸漸好了。</p> <p class="ql-block"> 我四歲那年，保姆鄰居家的幾個大孩子唆使我去折別人家的玉米桿子，給她們當(dāng)甘蔗吃。被主人家的曾老頭發(fā)現(xiàn)，他拿著菜刀，一路大喊大叫著追來，嚇得我魂飛魄散，從此不敢出門。沒有辦法，母親只好讓我去上學(xué)，那年，我五歲還差幾個月。</p><p class="ql-block"> 據(jù)母親說，我是班上40多個學(xué)生中年紀最小。從一年級到四年級都是母親任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母親是與“周南女中”齊名的“南華女中”的高才生，知識全面功底扎實。母親用她那慈祥寬厚的大愛，護育著班上每一個孩子。她耐心細致，孜孜不倦地教給每一個孩子的知識，為我以后的學(xué)習(xí)和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p><p class="ql-block"> 我至今，仍記得母親教我一年級第一課《開學(xué)了》的課文：“開學(xué)了，開學(xué)了。今年春天來得早，花兒開鳥兒叫，媽媽送我上學(xué)校。打開書本細細瞧，共產(chǎn)主義春光好?！?那時，我腦海里的認知：老師和母親是同一個概念，老師就是母親，母親就是老師。</p> <p class="ql-block"> 我讀五年級了，坐的教室剛好與熙熙攘攘的老街只有一窗之隔。每逢趕集，窗外除了人聲鼎沸外，還不時傳來牲豬交易市場里小豬仔的“哼哼”聲，或高亢的“嘰嘰”聲。特別是糖油粑粑香味飄來時，那金黃油亮軟綿的油粑粑，仿佛就出現(xiàn)在眼前。此時，大家的心早已飛到窗外去了。正如《童年》歌詞里描寫的那樣：“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地叫著夏天，操場邊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兒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師的粉筆還在拼命唧唧喳喳寫個不停。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xué)，等待游戲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離學(xué)校不遠處，便是老街飲食店。老遠就聞到店里的肉香味。店里的糖包子五分錢一個；光頭面一角五分一碗；有一丁點肉絲的面就得貳角。店里的胖胖的唐五爹是工作能手。煮面條時，他將大把干面條一磆碌都倒入水沸騰的大鍋里，接著他拿起兩根米把長粗粗的竹筷子，在鍋里三兩下攪拌。然后，快速撈起面條，對著擺放在灶臺上的幾只大碗，依次輕輕左右一晃，順勢將煮好的面條均勻地疊放入碗中，其成熟度和份量剛剛好，整個流程一氣呵成。我每次去店里吃面條時，總愛隔著窗口去觀賞一番唐五爹煮夾面條的姿態(tài)。</p> <p class="ql-block"> 而小鎮(zhèn)上的縣屬第五中學(xué)，更是與我的人生緊密相連。父親曾在該校任教，他是學(xué)校里的多面手。湘潭地委和瀏陽縣委有關(guān)部門，多次想調(diào)他去工作，但他總覺得故土難離，終究沒有去。七十年代，我也從這里高中畢業(yè)后，又回到鎮(zhèn)頭完小代課。我任教的那個班，學(xué)生幾乎都是小集鎮(zhèn)上的孩子。他們淘氣調(diào)皮，學(xué)習(xí)成績也參差不齊。我試著與他們交朋友，在班上開展“一幫一”、“貼紅旗”等活動。我開展家庭普訪，把學(xué)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結(jié)合起來。熊虹珍同學(xué)的學(xué)習(xí)成績好，但家庭較困難。她家有一間房子，是集鎮(zhèn)上唯一還蓋著稻草的。我便給她買些學(xué)習(xí)用品，鼓勵她堅持學(xué)習(xí)。在我和任課老師們的共同努力下，班級成績大面積提高，還多次被評為優(yōu)秀班級。</p><p class="ql-block"> 那個特殊年代里，我們學(xué)校老師團結(jié)友愛，關(guān)系融洽。每周一的早晨，做完早操后，按貫例是校長胡玉英老師布置本周工作，接著由趙映湘老師和周萍老師教老師們唱歌。老師們的工作學(xué)習(xí)井然有序，形成了既緊張又活潑的局面。學(xué)校還經(jīng)常安排青年老師去聽老教師講課，以便學(xué)習(xí)經(jīng)驗，提高教學(xué)質(zhì)量。我愛聽趙映湘老師的授課。她教學(xué)經(jīng)驗豐富，課堂設(shè)計科學(xué)。每次聽她的課，都是一種美的享受，她也總是不厭其煩地給青年老師講授其教學(xué)方法和體會。</p><p class="ql-block"> 我當(dāng)代課老師期間，同在五中畢業(yè)的同學(xué)都愛來我這兒坐一坐，說說話。住上街的袁宏偉同學(xué)與我來往最密切。當(dāng)時，他隨全家下放到澗口嘴子隊當(dāng)農(nóng)民。每天收工后，他準時來學(xué)校陪伴我。我們相互說些各自的所見所聞的新鮮事，一起交流未來的理想和打算。他志高存遠，信心十足。我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對詩和遠方也充滿了憧憬和向往。夜晚，我們抵足而眠。隨著渡船擺渡的搖漿的吱吱聲，數(shù)著載車輪渡的汽笛聲，我們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p> <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參加工作去了外地，離開了老街小集鎮(zhèn)。新的現(xiàn)代化街道在別處建起，小集鎮(zhèn)也改變了模樣，老街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樣子?？衫辖值囊淮u一瓦、一人一事，都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span style="font-size:18px;">它不僅是一條街道，更是一段歷史、一份親情、一份責(zé)任與成長的見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屈子在《楚辭?遠游》中感嘆道：“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 即便歲月的車輪無情地駛過，生活有了翻天覆地變化，老街永遠是我心靈深處最溫暖、最難忘的港灣，那些故事，也將永遠在我的記憶里熠熠生輝。</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37, 35, 8);"> （ 部分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致謝）</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謝 謝 到 訪 閱 讀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2025年5月23日于瀏陽市</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