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晨光斜斜地爬進客廳時，我又在給女兒整理行李。她的圍巾還帶著昨夜火鍋的余溫，我忍不住把臉埋進柔軟的羊絨里，像二十七年前嗅襁褓中嬰孩的奶香。明天下午，這縷氣息又要飄向多倫多的風(fēng)雪。記憶在海關(guān)閘口織成細密的網(wǎng)。</p> <p class="ql-block">2012年夏天，那個扎著馬尾的十四歲姑娘，校服下擺被中央空調(diào)吹得微微鼓起，像只初試羽翼的雛鳥。她頻頻回望時，我?guī)缀跻獩_過警戒線替她托住搖晃的行李箱——那箱子幾乎與她的腰肢等高。機場的廣播一遍遍催促著登機，我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安檢口，心里默默數(shù)著她的腳步聲，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多一秒。</p> <p class="ql-block">布拉格的冬天在第二次送別時凝固成淚光。海哥的哽咽在機場穹頂下震顫，兒子拉著姐姐的行李箱去給行李打包。我數(shù)著微信消息的震動熬過十二小時，直到她發(fā)來查理大橋的晨曦，才驚覺自己的指甲早已在掌心刻出月牙。那座橋上的燈光映照著她的笑容，而我卻只能隔著屏幕，想象她站在異國街頭的模樣。</p> <p class="ql-block">疫情第二年，T3航站樓的玻璃幕墻割裂了最后的擁抱。她推著兩個巨型行李箱逆光而行，單薄身影在環(huán)氧地坪上拉成倔強的直線。消毒水氣味里，我突然看清那個捧著建筑模型熬通宵的少女，早把堅韌澆筑進骨骼。街上的行人匆匆走過，汽車鳴笛聲此起彼伏，而她卻堅定地朝著海關(guān)的方向走去，仿佛整個城市的喧囂都為她靜止。</p> <p class="ql-block">最撕扯的是前年秋日的重逢別離。她像歸巢的燕子在閘口徘徊三次，羊絨大衣蹭著我的眼淚起皺。加拿大楓糖漿還在行李箱側(cè)袋泛著琥珀光，我們的擁抱卻已經(jīng)要在時差中發(fā)皺，她說明年春節(jié)就回時，我數(shù)著日歷把承諾折成書簽。鏡子里的她戴著貝雷帽，身穿灰色外套，手持藍色手機，對著鏡頭微笑。我知道，這笑容背后藏著多少不舍，但她依然選擇再次踏上旅程。</p> <p class="ql-block">林侃的婚期在五月結(jié)成希望的繩結(jié)，讓我終于能在第五次告別時微笑。只是替她捋順圍巾時，指尖仍貪戀著溫?zé)岬钠鸱窍旅嫣鴦又c我同頻二十七年的心臟。機場廣播開始催促登機，我把圍巾輕輕圍住她的笑容。她穿著黑色大衣走在戶外的小路上，手里拿著手機和購物袋，背景是一片竹林與灰色墻面。這一刻，她不僅是我的女兒，更是一個獨立的女性，帶著我的祝福走向未來。</p> <p class="ql-block">明天是第六次目送，候鳥終要遠行，而母親永遠站在季節(jié)的起點，將每一次離別都數(shù)成重逢的倒計時。海關(guān)閘機開合的聲響里，我忽然聽見歲月的回音：那個拖著超大行李箱的姑娘，還是那么稚氣地朝我奔來。無論她走多遠，無論她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雨，她始終是我的孩子，而我也會一直在這里，等待她的歸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