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每漫步街市，看陽光漫過玻璃櫥窗時，我總疑心那些光斑里藏著三十多年前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1989年的國營吉安地區(qū)照相器材店嵌在井崗山大道百貨大樓倉庫一樓拐角，灰撲撲的洗砂墻面像被歲月揉皺的老照片，裂縫里還嵌著褪色的粉筆字跡。門楣上方“為人民服務(wù)”的搪瓷標(biāo)牌泛著軍綠色的幽光，邊緣剝落的琺瑯質(zhì)仿佛蟬翼般透明。推開卷閘門下的彈簧門時總伴著鐵鏈與滑軌的呻吟，柜臺里陳列的海鷗DF-1和鳳凰205…一眾各式相機躺在猩紅絲絨上，像沉睡的金屬獸群，鍍鉻的相機頂蓋在日光燈下流淌著水銀般的光澤。</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的褲袋里總揣著那臺小巧的旁軸取景的海鷗Kj-1，相機皮套的邊緣早已被指紋磨出毛邊，露出了里面的紙板。玩相機幾年的我己魔障了，總想把kj-1換成單反。無奈實力不允許，但買不起，總看得起。月中領(lǐng)了百來塊工資的我，有時會特意從阜田坐車來到吉安，踱進店里。當(dāng)售貨員揮動孔雀翎制成的雞毛撣子，撣過標(biāo)著“上海照相機總廠”、“江西光學(xué)儀器總廠”銘牌的機身時，浮塵便順著光柱螺旋升騰，宛若教堂彩窗里逸散的星屑。柜臺玻璃倒映著老式月份牌，畫中穿布拉吉的姑娘永遠舉著北冰洋汽水，她的笑容與櫥窗里的相機在光影中疊印成雙重曝光的幻象。</p><p class="ql-block"> 鳳凰DC701標(biāo)價牌上的紅漆數(shù)字像團燒灼的炭火——那“￥450”標(biāo)價足夠買下糧店半人高的富強粉堆，而海鷗DF1ETM的標(biāo)價則像座需仰視的雪山，得二百一十個晝夜的咸菜就饅頭才能企及。鋼印價簽紙在潮氣里蜷曲泛黃，卷起的邊角如同疲憊的蟬蛻，卻始終未見“已售”的印章落下。我常把鼻尖抵在冰涼的玻璃上呵氣，看白霧在相機取景框位置凝結(jié)成霜花，再用袖口小心拭去水痕。直到日影西斜，售貨員阿姨的搪瓷缸磕出當(dāng)啷聲響：“小同志，卷簾門要落鎖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今年夏初，我在閑魚上看見那臺鳳凰DC701時，收藏鏈接在手機屏上顫了三次才點開。賣家像素模糊的圖片里展示的機器，除了取景器邊緣的脫落油漆，與記憶分毫不差。當(dāng)年就購買了海鷗DF2ETM，為何還留戀于DC701呢？我把它歸結(jié)為不喜歡DF的布簾快門，而癡迷于DC的鋼片縱走式快門。當(dāng)快遞員送來裹著泡泡紙的包裹時，我忽然想起1990年的初雪天——攥著三年攢下的鈔票沖進店門，卻發(fā)現(xiàn)海鷗DF2ETM剛被別人買走的那個黃昏。</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此刻兩臺相機并排臥在我的書桌上，數(shù)碼微單的充電提示燈在它們身后明明滅滅。如今的我呀，空閑時時常扳著DC701的過片扳手，按下快門，聽著三十年前就該響起的機械聲，忽然明白當(dāng)年隔著柜臺凝望的，原不是某臺精密儀器，而是時光本身在暗箱里顯影的模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