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大約六、七千年以前,我的家鄉(xiāng)還是一片大海。后因黃河奪淮入海,帶來巨量泥沙在江蘇北部淤積,致使海岸線不斷向東延伸,這里就形成了陸地。</p><p class="ql-block">明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遷江南四十余萬丁至蘇北,這就是民間所說的“洪武趕散”。我們的祖先扶老攜幼,挑著兩只籮筐,一頭是鋪蓋,一頭是鍋碗瓢勺,在大兵的驅(qū)趕下,來到黃海之濱的鹽堿荒灘上。</p><p class="ql-block">那時候,這片土地滿目荒蕪,泛堿的灘涂上鋪著一層白霜,鹽蒿子在帶著潮氣的海風中抖瑟。移民們搭棚棲身,壘灶煮鹽。經(jīng)我們的祖先一代又一代的艱苦經(jīng)營,終于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建起了家園。現(xiàn)在,海岸線又向東延伸了一百多里,我的家鄉(xiāng)就在一條南北長十五華里,東西寬約一華里的貝殼古沙堤上,這條古沙堤就像一條蒼龍匍匐在廣袤的鹽阜大平原上,因此叫做龍岡。</p> <p class="ql-block">解放前,這是一塊貧窮落后的地方,加之多次遭受戰(zhàn)爭的破壞,已經(jīng)沒有什么名勝古跡。在我的記憶中,唯一的一處古建筑,便是圓通庵。</p><p class="ql-block">我記憶中的圓通庵是一座荒廢的古寺,供奉的是觀音菩薩。</p><p class="ql-block">圓通庵四周的圍墻是青磚壘成的,由于年代久遠,墻體上幾處青磚已經(jīng)剝落,露出里面的沙灰,濕漉漉的墻根長滿青苔。有幾處墻體已經(jīng)坍塌,缺口處長滿了野草。山門已蕩然無存,正南方向有一丈多寬的缺口,想必就是山門的舊址了。山門外兩邊各有一棵古老的柏樹,枯樹枝上烏鴉啼叫,更顯古寺的寂莫與荒涼。</p><p class="ql-block">進得“山門”,是一個院落,雜草從凹凸不平的磚縫間鉆出。院落的北面是一個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臺子,這大概就是觀音寶殿前的月臺了??墒牵蟮钜呀?jīng)被毀,只剩下這座月臺,成了遺址。月臺兩側(cè)各有一座兩層小樓,因小樓底層只有一間,因此,東西兩座小樓猶如兩座碉樓,矗立在荒蕪的寺院中,</p> <p class="ql-block">聽老人說,圓通庵原先也很氣派。正殿供奉觀音菩薩,殿前有月臺,兩側(cè)有配殿及兩座小樓。因附近沒有佛寺道觀,因此,四鄉(xiāng)八舍的信眾都來此禮佛,香火倒也旺盛。</p><p class="ql-block">圓通庵有兩個和尚,當家的和尚法號大禪,是個得道的高僧。小和尚叫乘慧,是附近一戶農(nóng)家的孩子。乘慧出生后,一直到十歲,身高不足三尺。家人意識到這孩子不正常,送他到圓通庵拜菩薩。大和尚一眼就瞧出這孩子得的是侏儒癥.,便對他父母說,你們的兒子將來長不高了,最多只有四尺。乘慧的父母聽后如同晴天霹靂。在農(nóng)村,四尺高的男人,別說不能娶妻生子,就連自己都不能養(yǎng)活。一家人跪在大禪面前,請求解脫。大禪扶起他們,合掌道:“我佛慈悲,救苦救難,就讓他皈依佛門吧。”大禪為孩子剃度,賜名乘慧。從此這座古老的圓通庵中就有了兩個和尚。</p> <p class="ql-block">一九四一年初皖南事變后,新四軍在鹽城重建軍部。然而日偽軍對抗日民主根據(jù)地的建立是不甘心的。同年夏天,對蘇北進行了一次大掃蕩。鹽城很快被敵人占領,一時間,腥風血雨籠罩著古沙堤。然而,在白色恐佈下的古沙堤一帶,活躍著一支抗日的隊伍---岡北游擊隊。這支抗日的隊伍,在岡北辦事處的領導下,打鬼子、鋤漢奸,發(fā)動群眾堅持斗爭。</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敵人接到漢奸告密,游擊隊在圓通庵開會,一個小隊的鬼子開赴古沙堤。鬼子架起迫擊炮,一個炮彃落下來,觀音大殿一片火海。鬼子撲向圓通庵,可是游擊隊員早已撤離。</p><p class="ql-block">鬼子撲了個空走了,村民們趕到圓通庵,撲滅了大火。他們在灰燼中找到了大禪的遺體,乘慧因躲在碉樓的佛龕后而幸免遇難。</p><p class="ql-block">師父遇難,乘慧哭成淚人,自從乘慧出家后,與師父情同父子。師父教他識字,教他打坐頌經(jīng)。還手把手地教他練成了一手漂亮的毛筆字。肚子餓了,師父已為他做好齋飯,僧袍破了,師父為他縫上補丁。如今,師父走了,乘慧如同失去了父母的孤兒。</p><p class="ql-block">佛家三寶“佛、法、僧”,是佛教的教法和核心。如今,諸佛的教法在,出家的沙門在。而作為第一寶的佛像已經(jīng)連同佛殿被毀,這就失去了香火。沒有香火,別說敬不起菩薩,就連乘慧自己都已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基本條件。</p><p class="ql-block">乘慧靠什么維持生存呢?他住在幸存的西碉樓底層一間逼仄的房間內(nèi),隔三岔五的為鄰近鄉(xiāng)村的去世老人放焰口、唸經(jīng),收取一點功德錢。然而,這種佛事不會經(jīng)常有,因此,乘慧的溫飽得不到保證。加之衣服破了無人補,被子臟了無人洗。乘慧在艱苦的生活中掙扎著。</p><p class="ql-block">這時候,村子里一個孀居的女人走進了乘慧的生活。</p><p class="ql-block">這個女人年輕時丈夫病故,她帶看一個男孩生活,每天下地干活都經(jīng)過圓通庵,看到乘慧獨自一人,面對青燈黃卷,孤苦伶仃。有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同情心促使她常常盛一碗飯菜讓兒子端到庵里送給乘慧。后來,索性到庵里為乘慧拆洗被褥,縫補衣服。</p><p class="ql-block">村里人傳開了,有人勸說乘慧還俗。終于,在1966年,乘慧脫下僧袍,與菩薩告別,搬到村子里,成了一個俗世凡人。</p><p class="ql-block">乘慧還俗后,圓通庵被拆除。原址上建起了一座鎖殼型的五間平房,中間一間的大門邊掛上了大隊部的牌子,從此,吾鄉(xiāng)僅存的唯一的古跡徹底消失了。</p> <p class="ql-block">(圖片來自網(wǎng)絡,與文無關,如有侵權,請聯(lián)系刪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