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頭臨近家鄉(xiāng)時刻越發(fā)緊張害怕。</p><p class="ql-block">上陣殺敵,刀柄沾滿敵人的血滑不留手時沒怕,手和刀和一起被砍斷時沒怕,獨自面對死亡他也沒怕??蔀槭裁匆灰丶曳炊铝恕?lt;/p><p class="ql-block">東方朔說怎么了,忘了回家的路了?老兵手足無措,一個慣見生死的八旬老者,局促得如同一個怕見生人的孩子。老兵說:要不我們尋個酒肆先喝口酒解解渴吧,這已經累了一路了。那些蒼山碧水樹影繁花,他都沒看,反而一路越來越盛的焦灼。他怕她死了,也怕她活著,怕她問他為什么這些年不回來讓她苦等,更怕她兒女成群子孫繞膝,自己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想她好還是不好?還是讓她好好的吧,要不她空等的這一輩子豈不是太苦了,她會等自己嗎?老兵什么都沒跟東方朔說,但是幾息功夫,東方朔拿捏了所有。東方朔說,你要實在不敢看,咱們就走。走什么走?大丈夫保家衛(wèi)國,葉落歸根有什么好怕的,酒碗往起一端,一飲而盡,再咂摸,這酒好熟悉的滋味,真是家鄉(xiāng)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吃過了酒,二人轉又上路,七拐八拐,來到了老兵當年的家,破落的小屋,應該被修繕過,土坯的小房,不算太大,也不是荒廢太過。有人嗎?老頭在后東方朔在前,問。老兵上前,慢慢地推開了家門,我回來啦!他喊著。有沒有喘氣兒的,出來一個,我回來啦!他邊喊邊往屋里走去,小院不大但是很長,得有個百十來步,似是意識自己已白發(fā)蒼蒼,家中不會再有什么人了,他喊“阿娘,我回來啦!”“不棄,哥哥回來啦!”“阿敷,我回來啦!”他幾乎一步一喊,一直喊到了屋門口,但是那死氣沉沉的房子沒給他半句回應。他一點點鼓起來的力氣似乎也在被一句句抽離。屋門都邁不進去了……</p><p class="ql-block">正當他以為自己家中再也無人的時候,他沉默著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里屋有人在問,誰呀?他望向東方朔,似乎在確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怕是自己的幻覺。東方朔點頭示意他沒錯。他才快步推開外屋門,說著是我是我,我是長生。說著話,用他的手要去推里屋的門,看到自己禿禿的雙臂時猶豫了半息,終于推開了門,見到了臥床的人,那個更垂垂老矣,頭發(fā)白得更甚的老婆婆,是他心心念念的阿敷,她已起不來身,也是油盡燈枯之際。長生顫抖著走上前去,他想握住她的手,又縮了回來,站到床邊,前傾著身子,輕聲地說:是我,我是長生,阿敷,我回來了。</p><p class="ql-block">長生……阿生……你回來了?!</p><p class="ql-block">對,我回來了,羅長生回來了。</p><p class="ql-block">阿敷伸手要摸索什么,空洞的眼里干澀著也沒有眼淚,似乎都沒什么震驚,就那么平靜地伸手要摸眼前人的臉。</p><p class="ql-block">長生忍了眼淚,把臉湊上去,說是我,阿敷姐姐,我是阿生。光影似是在老人手指間重塑,一個十多歲的少女和七八歲男童,被東方朔看見,轉息就成了一個滿頭銀絲的失明老嫗在用手確認一個白發(fā)斑駁的老翁。她就是等他的人,顯然她真是為了他硬吊著一口氣。阿生,真的是你,我是不是又在做夢?阿生,你把我扶起來,你要不是夢,你扶我起來!她臉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好像怨懟好像質疑又好像是較著勁兒想證明這些都是她的幻想。確實,她糊涂了幾番,她想清醒狀態(tài)等到她的阿生。</p><p class="ql-block">羅長生就是這個老兵的名字,他的阿敷姐姐算童養(yǎng)媳,接回來就改了名字,就叫羅敷,他的弟弟出生那年糧食緊,要被賣掉,他們母子三苦苦哀求保了下來,叫羅不棄,自幼體弱。</p><p class="ql-block">等到羅敷扶上羅長生的手,她才知道這次是真的,因為她發(fā)現(xiàn)長生的手沒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