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辦公桌上放著一本《故宮日歷》。每年更換一本，已經(jīng)好多年了。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翻過一頁。把今天要做的事，或者想做的事，或者心情寫在上面。不肖良多，只一兩句話，或者幾個字。今天面對著它慨然所思，寫下一句：追不上的青春。</p><p class="ql-block"> 為什么再也追不上我們的青春？因為方向反了。青春向左，我們向右。一生下來我們就與時光背道而馳。直到回首，青春已經(jīng)如此遙遠。</p><p class="ql-block"> 屬于我的青春是1985年代。那時候，天空是藍的，豐草是綠的。人們的眼睛像水一樣清澈。頭發(fā)長長的，褲腿寬寬的。白天再累，傍晚扛上一架雙卡收錄機，屁股能扭出一朵花兒?？諝饫飶浡谋M是希望的氣息。城市里三天建一層樓。農(nóng)村糧食產(chǎn)量一年能翻一番。農(nóng)人再也不用吃黑窩窩，還開始賣余糧了。工作也不是問題，只要能考上大學(xué)，工作是分配的。就是考不上大學(xué)，考個大專也可以?？紓€中專也可以。大家的工資水平都差不多。雖然不算富裕，溫飽沒有問題。字典里還沒有“房貸”這個詞。房子是單位分的。今年沒有，明年有。明年沒有，后年有。早晚會有的。也沒有“車貸”這個詞。大家騎的都是自行車。工資高點的，一個月就能買一輛。工資低點的，最多兩個月也能買一輛。人們的臉上除了肌肉，盡是希望，幾乎看不見憂愁。</p><p class="ql-block"> 陜北的天空也是湛藍湛藍的。建筑公司的圍墻外面是一條寬泛的河流，叫沮河。河床上布滿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河水日夜不?！皣W嘩”地流淌。圍墻里面是兩間平房，房頂與正圍墻相平。每天下午五點多，我都坐在屋頂上看書。太陽西落，小城與河水都浸染在一片橘紅色的光里。河對面電影院的喇叭里傳來歌曲的聲音時，電影院開始賣票了。天就暗下來，書上的字也看不清了。每天都很準(zhǔn)時。我把書合起來，對著已是墨藍色的河水發(fā)呆。直到兩只胳膊像河水一樣涼。才起身離去。</p><p class="ql-block"> 同學(xué)告訴我說，每天下午五點半，陜西廣播電臺會有專門講中學(xué)英語課的節(jié)目。我跟姐夫說了一聲。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他就遞給我一臺嶄新的收音機。收音機是二十五塊錢，他的工資每月才四十五塊。從此，每天下午除了看書就是學(xué)英語。學(xué)完英語，收音機里播放最多的就是南方的消息，深圳的消息，改革開放的消息，催人發(fā)奮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我離開這座小城。</p><p class="ql-block"> ?我有時候說，自從認(rèn)識了孩子媽，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這話有點壞良心。戀愛結(jié)婚是那個時代百姓的主旋律。不說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不結(jié)婚就沒有資格分房子，連排隊的資格都沒有。兩個人一旦在一起，首先要考慮的就是鍋碗瓢盆，然后就是家庭，然后就是得要個孩子。孩子出生后，就不允許再生第二個。于是，孩子成了寶貝疙瘩，掌上明珠。給他吃最好的。給他穿最好的，給他上最好的學(xué)校。給他找最好的工作。再后來，為了改善生活，不住地遷徙，僅次于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其實，這些經(jīng)過并不是和哪個特定的對象才會有。它是那個時代，乃至大部分人的必由之路。你就是和嫦娥過日子，也是如此，也得是穿衣吃飯，也得是先要個孩子?？偛荒艹燥L(fēng)屙沫，或者把嘴扎起來。</p><p class="ql-block"> 年紀(jì)漸長的時候，?失意和抱負(fù)常常會同時寫在臉上。這是兩個矛盾體。失意是覺得抱負(fù)沒用完。抱負(fù)是覺得失意來得太突然?！疤撠?fù)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杜甫在《百憂集行》里說：</p><p class="ql-block">憶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復(fù)來。</p><p class="ql-block">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p><p class="ql-block">即今倏忽已五十，坐臥只多少行立。</p><p class="ql-block">強將笑語供主人，悲見生涯百憂集。</p><p class="ql-block">入門依舊四壁空，老妻睹我顏色同。</p><p class="ql-block">癡兒不知父子禮，叫怒索飯?zhí)溟T東。</p><p class="ql-block">字里行間無不充滿著對青春時光的懷戀和對現(xiàn)實的無奈。</p><p class="ql-block"> 孩子媽批評我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總是洋溢著青春和自信。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F(xiàn)在怎么會有那么多的無奈？每個人的一生，都有他階段性的使命。你哪一點過得比別人差？秦皇漢武，大宗小祖，到最后不都落下個尋仙問道，熬湯喝藥的下場，哪一個長生不老的了？</p><p class="ql-block"> 憑心而論，三十年來，以前的理想基本都實現(xiàn)。有的還超額完成。對現(xiàn)實的不滿有時不一定是壞事。它激勵我們，化作繼續(xù)前行的動力。誰的青春不是在繁華與落寞中變換遠去。忽然懷念一段時光，一段情，一個人，是中年人的共有之情吧。韋應(yīng)物的《逢楊開府》雖然境遇不同，可能表達這種感情的最好詮釋：</p><p class="ql-block">?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里中橫，</p><p class="ql-block">家藏亡命兒。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p><p class="ql-block">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驪山風(fēng)雪夜，</p><p class="ql-block">長楊羽獵時。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癡。</p><p class="ql-block">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讀書事已晚，</p><p class="ql-block">把筆學(xué)題詩。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p><p class="ql-block">非才果不容，出守?fù)釤︽?。忽逢楊開府，</p><p class="ql-block">論舊涕俱垂。坐客何由識，惟有故人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