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 知青悅耳</p><p class="ql-block">圖片 / AI生成（原創(chuàng)）</p><p class="ql-block">美篇號 / 61031239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和閨蜜在余家灣插隊時，與會計乾哥，貧協(xié)主任余大伯，還有余二伯，三家人住一個院子，他們常把好吃的送我們，把農具借給我們用。 </p><p class="ql-block"> 余二伯患有慢性病只能干家務。二媽身體單薄，掙不了幾個工分。5個孩子4個未成年，大兒子安貴是唯一的全勞力。一家人日子過得很緊巴。</p><p class="ql-block"> 清晨，余二伯會按時敲我們窗戶，不停地小聲喊：“娃兒哪，快起來煮飯！” 接著又高聲罵他大兒子安貴：“還不起來？你給老子還在挺尸呀？”</p><p class="ql-block"> 二三月青黃不接時，他家糧食快斷頓了，就捋山上的野藤花，焯水后摻上麥麩面，蒸成黑黑的窩頭。在地里，他家二女兒，喜滋滋地從懷里掏出一個讓我嘗，我掰了一塊給知青小芳。小芳悄悄說這么難吃，你咋說好吃呢？我說，人家當寶貝給我，我能說難吃嗎？</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安貴結婚要辦酒席，還人情的機會來了，我和閨蜜按風俗送了3斤玉米作賀禮，又把自留地的蘿卜拔了一背篼，讓他家作酒席墊底菜（社員自留地都種了糧食），還主動去后廚幫忙。</p><p class="ql-block"> 新娘叫秀英，長條臉，大眼睛，皮膚白里透紅，肩寬背闊，人高馬大，比安貴高半頭，據(jù)說背200斤都不眨眼。余家正看中這點。再說人家的娘屋，在40里外的大山里，雖窮，但地廣人稀，分的苞谷多，能吃飽肚子。有了這樣的親家，二三月借糧周轉救急，就不發(fā)愁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咋回事，自打秀英一來，這院子就不安生了。不是這家雞窩里少個蛋，就是那家曬的豆子被人抓走一把。那天余大媽突然在院子里說：</p><p class="ql-block"> “狗吃了！饃饃叫狗吃了！”</p><p class="ql-block"> 原來，親戚來祝壽，送她家一個點了紅的2斤大禮饃，剛放廚房案板上，只見侄兒媳婦秀英進廚房一晃，饃饃就只剩下小半塊。</p><p class="ql-block"> 會計娘子桃香姐笑道：“我們這兒哪有狗??？”</p><p class="ql-block"> 余大媽朝地上啐了一口：“是兩條腿的狗吃了！這狗成仙了，還曉得留一點，還曉得放回原處?！?lt;/p><p class="ql-block"> 秀英在隊里干活，倒是舍得出蠻力，不磨洋工。收獲季節(jié)收工時，她胯兩邊的褲兜，常鼓起兩個包，豆子玉米花生啥的，總能撿點“順”點弄回家。鄉(xiāng)親們念她家庭困難，飯量又大，都睜眼閉眼，看破不說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久，安貴秀英自己開伙，占用磨房作廚房。門打通后，我們的廚房就成了他倆的過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次閨蜜回家了，我收工后，在煤油燈下邊吃飯邊看書，隱約感覺自己炒的菜水洼洼的，不香。因看書入迷就沒多想。接連三天都這樣，我才猛然想起，在昏暗燈光下炒菜倒油時，油不是線狀滴下的，而是“啪”地一聲入了鍋。趕快到廚房一看，原來瓶里的4兩油，早已被換成水，水面漂著幾朵油花。</p><p class="ql-block"> 誰干的這缺德事？我自然想到“兩條腿的狗”。礙于余二伯全家情面，我只好拿著油瓶，對著院子喊：</p><p class="ql-block"> “好奇怪，我的菜籽油怎么澥成水了？”</p><p class="ql-block"> 桃香姐眼珠左右一轉，噗嗤笑出聲：</p><p class="ql-block"> “只有雞蛋才會澥，沒聽說油會澥成水。看人家知識青年多會說話?！?lt;/p><p class="ql-block"> 秀英躬著背，嘴里嚼著吃食，不慌不忙，叉開兩腿，在我廚房進進出出。那空洞的眼神，溫和而淡定，好像聽不懂我們在說什么。</p><p class="ql-block"> 倒是她公婆余二伯夫婦聽見了，臉色一下變得灰暗，扭過頭不敢看我。見二位老人，如此尷尬，我點到為止，一笑了之。</p><p class="ql-block"> 此后，我們不敢在廚房放任何吃的東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日清晨，相鄰清河大隊3個熟悉的干部，忽然來到我們院子，和眾人打招呼寒暄。他們東瞧瞧，西望望，然后問：</p><p class="ql-block"> “安貴呢？”</p><p class="ql-block"> “趕場去了。”</p><p class="ql-block"> “趕哪個場？”</p><p class="ql-block"> “不曉得，兩口子走得早?！?lt;/p><p class="ql-block"> 聽了這話，干部們急速轉身就走。大家都莫名其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話說余家灣的人，出村必須經過清河大隊的焦家大院，大院外墻有個小豬圈。清晨主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家養(yǎng)的150斤重的大肥豬不翼而飛，立即向大隊報案。</p><p class="ql-block"> 這還了得！干部們趕到現(xiàn)場一看，豬圈門大開著，豬槽里剩的苞谷稀飯，正散發(fā)著濃烈的酒味。</p><p class="ql-block"> 因一夜小雨，門外的小路很濕軟，在一個田坎上，有背夾子印跡和兩個人的雜亂腳印。很明顯，此處就是捆綁醉豬，準備運走的第二現(xiàn)場。</p><p class="ql-block"> 分析得出結論：</p><p class="ql-block"> 偷竊嫌疑人系兩個青壯年，且熟悉周邊情況。</p><p class="ql-block"> 作案手段 ：踩過點，有備而來。先用酒拌食喂豬，把豬整醉，再抬出綁背夾上背走。趁當日趕場天銷贓的可能性最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干部們尋著腳印朝前走了50米，過了小河，腳印就消失在河灘的鵝暖石和蘆葦叢中。</p><p class="ql-block"> 聰明的干部們，又返回田坎處，倒著查腳印從何而來。夜里小雨幫了大忙，干部跟隨清晰的腳印，順藤摸瓜來到了我們院子，就出現(xiàn)開頭一幕。</p><p class="ql-block"> 全院子只有安貴是青壯年，倆口子天不亮去趕場了。案件有了眉目，干部們轉身回到本大隊，立即兵分三路，到可能的三個場鎮(zhèn)追贓。果然，在最遠的那個場上，發(fā)現(xiàn)了安貴和秀英。</p><p class="ql-block"> 二人正蹲在集市盡頭的地上，等待醉豬醒了再賣，誰知被逮個正著。兩口子被押著，輪換背著沉重的豬，往返走了六，七十里，然后豬歸原主。</p><p class="ql-block"> 很快，我們大隊召開了隆重的群眾大會，安貴站在院中間，彎腰垂頭，像個被斗的地主，承受著干部們慷慨激昂的討伐批判，任由社員群眾嘲笑辱罵。身為貧協(xié)主任的余大伯，侄兒讓他抬不起頭，早已躲一邊了。</p><p class="ql-block"> 秀英沒有陪斗，她混在人堆里不吭聲，還伸著脖子東張西望。那健壯的身軀和厚實的皮囊，似乎賦予她超凡的定力。</p><p class="ql-block"> “這下余家灣出名了，十里八鄉(xiāng)都傳開了！”</p><p class="ql-block"> “他們一家祖輩都是本分人哪，咋鬼迷心竅，干出這種事？把祖宗八輩的臉丟盡了！”</p><p class="ql-block"> “唉，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師娘子下假神”。</p><p class="ql-block"> “都說家有賢妻，男人不遭禍事嘛?！?lt;/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婦女們斜瞟著秀英，指指戳戳議論著。秀英肚量大，啥都咽得下。那直勾勾的眼神，透著一股傻氣。但偷豬事件，卻顯露了她愚而詐的另一面。</p><p class="ql-block"> 批斗會結束，我們回到住地。不一會兒，安貴灰溜溜回來了。怕他難堪，大家都故意回避，去忙別的事，院子里安靜極了。</p><p class="ql-block"> 沒想到他并沒回自己屋，而是一步步向我們住房走來，他鐵青著臉，嘴唇抿成一條縫，像在吞一枚苦果。他看了我和閨蜜一眼，就低下頭，杵在我們門口一動不動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閨蜜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立刻明白他在等待什么，我倆該做點什么。</p><p class="ql-block"> 安貴這個人吧，一直對我倆不錯，為我們耕過自留地，還用竹篾編了個精致的筷子簍送我們。后來他把床搬到堂屋睡，和我們床只隔一個竹芭墻，晚上他把竹芭泥墻摳個縫偷窺，幸虧他二妹來告密，我們立即采取了防御措施，從此對他有了戒備之心。</p><p class="ql-block"> 他在隊里不惹事生非，卻橫眉豎眼頂撞來指導工作的公社干部：</p><p class="ql-block"> “為啥你們喜歡批判包產到戶？因為你們不愁吃喝?！币痪湓挵讶思乙瓊€半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他的精神怕是到了崩潰的邊緣。他應該是來求援的，此時哪怕一個同情的眼神，一句安慰話，可能就是他的救命稻草。</p><p class="ql-block"> 我和閨蜜心有靈犀，沒有商量，就靠在門框上，你一句我一句，用可憐的知識，開始對他進行再教育（這話好像有點不對），語重心長地開導他：</p><p class="ql-block"> “你要想開點，一時糊涂，犯了錯誤，有勇氣改正了，還是個好漢?！?lt;/p><p class="ql-block"> “就像衣服破個洞，小洞不補，洞會越來越大?！?lt;/p><p class="ql-block"> “承認錯誤，吸取教訓，前面的路還很長呀?！?lt;/p><p class="ql-block"> “人都會犯錯誤，改正了就是好同志。”</p><p class="ql-block"> 我倆翻來覆去說著，盡管語言蒼白貧乏，盡是陳詞濫調，但是真誠懇切，推心置腹，極力表示我們沒有鄙視他。</p><p class="ql-block"> 慢慢地，他的眉疙瘩松開了，僵硬的臉舒展了，眼睛里也有了些許亮光。</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們院子再沒丟過東西，我倆把油瓶瓶，鹽罐罐，泡菜壇壇，又放回廚房了。</p><p class="ql-block"> 50多年后我回余家灣看望鄉(xiāng)親，聽說安貴的堂姐，我們的好友翠蘭姑娘，因婚姻不幸早已服毒自殺，我眼淚還未擦干，秀英和安貴卻聞訊趕來，讓我又驚又喜，雖都是同齡人，都年過古稀，人家兩口子卻一點不顯老，我一眼便認出他倆。見二人衣著整齊，臉色紅潤，情緒飽滿，滿臉笑容，就知道日子過得 不錯。聽說還蓋了二層樓的新房，兒女雙全都成了家，真替他倆高興。</p><p class="ql-block"> 可憐翠蘭姑娘，沒有秀英那強大的內核，沒能經受住生活的重錘，落得截然不同的命運，未熬到改革開放的好日子，令人扼腕長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