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br><br>十多年前有一次坐公交回北道<br>在擠擠的人中一抬頭竟然看到張春云<br>你現(xiàn)在還那么調皮嗎我不假思索的問<br>她一笑說臧（暫）長大了你呢還靦腆嗎<br>我們哈哈大笑<br><br>她說她開康明斯跑運輸住在新疆<br>現(xiàn)住在天水二師照顧她媽<br>她媽中過風現(xiàn)在只有靠她了<br>兒子上學了老公一人在家<br>現(xiàn)在也跑不了車她兩頭都得顧著<br><br>她真的變了<br>在渭南農(nóng)中上初中時<br>她是經(jīng)常從窗子里進出教室的人<br>為此班主任經(jīng)常撓頭老師們也不知罵過多少回<br>甚至那個甘谷口音頭白的跟面碗一樣的李耀先老師<br>把渭南師范的張老師連先人加上罵了<br><br><br>有一回上動物課<br>花白剪發(fā)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雪白襯衣矮矮的雷明宇老師<br>來來回回在教室轉了兩圈<br>春云貓著腰跟在后面也轉了兩圈<br>最后雷老師才發(fā)現(xiàn)本來空著的最后一排靠后門位子<br>憑空出現(xiàn)了高高坐起笑嘻嘻的春云<br><br>老師知道她是偷著進來的<br>就輕聲數(shù)落了幾句然后轉身開始上課<br>但就是她走回講臺的時候<br>春云拿起鋼筆對準老師后背照空甩了兩下<br>老師過去的時候我們看到<br>她雪白的襯衣藍墨水點點呈現(xiàn)一個大大的?。<br><br>上自習的時候<br>春云站在第一排給她的發(fā)小<br>同是渭師子弟的潘同學<br>大聲講述了后續(xù)情況<br>雷老婆子還把我叫到房子罵我<br>著（讓）我一把拉開門跳出來跑了<br><br>對她唯一的好感就是那年秋天<br>學校開運動會班主任剛好有事請了長假<br>一個亂糟糟的班上<br>班干部對組織訓練參加開幕式的隊列束手無策<br>春云硬是把所有女生組了一個二十人的團體操表演<br>很奇葩的完成了任務也竟然獲了獎<br><br>前幾年微信群聊流行大家都有了聯(lián)系<br>過年的時候附近的同學熱心地張羅聚會<br>她還是初中時候的剪發(fā)和運動衫<br>一副干練的樣子<br>大家熱聊酒酣時候她專門對我說<br>你也把我寫一下<br><br>后來去二師的伯父家<br>伯父說春云是個孝子<br>她有三個哥哥<br>她爸去世了這么多年她媽就全靠她一個人<br>她媽去世了我們?nèi)サ跹?lt;br>她高興的說兒子考上了一個211<br><br>注1：天水二師于1994年秋從渭南鎮(zhèn)搬至原天水師專舊址，后改名為天水職業(yè)學校，同年在其舊址天水十中成立。<br> 渭南農(nóng)中：原為天水縣第八中學，1980年代先后改名渭南中學、渭南農(nóng)業(yè)中學，現(xiàn)為渭南初級中學/渭南農(nóng)業(yè)職業(yè)中學。 <div> 以上兩校相距約1公里多。<br>注2：臧（暫）：天水方言，暫時，當下，現(xiàn)在的意思。</div><div>注3：著（讓）我：著發(fā)音如“酌”，意思和“被、讓、教”差不多，著我和讓我、被我、教我一致。<br><br><br></div> 解析：《春云》以碎片化的記憶拼貼和白描式的語言，勾勒出一個女性從叛逆少女到生活支柱的人生軌跡。這首詩的魅力在于其 “非詩化” 的敘事策略 —— 通過日常細節(jié)的堆疊、方言俗語的嵌入、時空場景的自由跳轉，構建起一個立體的人物肖像，既保留了生活的粗糲質感，又在平凡中見出生命的重量。以下從幾個層面展開解讀：<br>一、回車體的敘事美學：讓日常成為詩的肌理<br>回車體的核心是 “分行即結構”，每一行既是獨立的場景切片，又在換行中形成敘事的呼吸感。詩中，過去與現(xiàn)在的時空碎片（公交偶遇、初中課堂、微信群聊、母親葬禮）通過分行自然區(qū)隔，如同老照片的蒙太奇拼接。例如：<br>現(xiàn)在時態(tài)：“她說她開康明斯跑運輸住在新疆 / 現(xiàn)住在天水二師照顧她媽 / 她媽中過風現(xiàn)在只有靠她了”—— 用短句羅列生活重擔，省略連接詞，強化現(xiàn)實壓力的直接性。<br>回憶片段：“在渭南農(nóng)中上初中時 / 她是經(jīng)常從窗子里進出教室的人”—— 單句定格叛逆形象，與后文 “孝子” 身份形成張力。<br>這種分行策略讓敘事擺脫了傳統(tǒng)詩歌的韻律束縛，更貼近口語化的回憶邏輯，仿佛是詩人在 “說” 一個人，而非 “寫” 一首詩。<br>二、人物塑造：從 “問題少女” 到 “生活脊梁” 的蛻變<br>詩中春云的形象通過兩組對比完成建構：<br>叛逆期的鮮活棱角<br>詩人用細節(jié)賦予她 “問題少女” 的生動性：<br>動作描寫：“從窗子里進出教室”“貓著腰跟在老師后面轉兩圈”“甩鋼筆” 形成 “藍墨水?”，這些充滿畫面感的惡作劇，勾勒出一個不受規(guī)訓、充滿生命力的少女形象。<br>語言風格：“雷老婆子還把我叫到房子罵我 / 著我一把拉開門跳出來跑了”—— 方言 “著”（方言 “然后”）和口語化的敘述，還原她的潑辣與率真。<br>成年后的責任負重<br>現(xiàn)實中的春云被生活磨平棱角，卻在負重中顯露出堅韌：<br>身份轉變：從 “跑運輸” 的卡車司機到 “照顧中風母親” 的女兒，從 “兩頭都得顧著” 的妻子母親到 “三個哥哥中唯一贍養(yǎng)母親” 的孝子，多重身份疊加出女性在家庭中的隱性付出。<br>細節(jié)象征：“還是初中時候的剪發(fā)和運動衫 / 一副干練的樣子”，外表未變，內(nèi)心已從 “調皮” 升華為 “擔當”，形成 “變” 與 “不變” 的辯證。<br>三、時代與地域的潛臺詞：個體命運的坐標系<br>詩中頻繁出現(xiàn)的地名（天水二師、渭南農(nóng)中、甘谷口音）和學校變遷（注 1），構成了人物活動的地理與時代背景：<br>地域符號：天水、渭南鎮(zhèn)等西北小城，暗示春云的平凡出身；“康明斯跑運輸”“211 大學” 則連接著改革開放后的城鄉(xiāng)流動與教育改變命運的敘事。<br>時間刻度：從 1980 年代的初中時光（“雷明宇老師” 的白襯衣、金絲眼鏡）到 2010 年代的微信群聊，時代變遷在人物服飾、通訊方式的細節(jié)中悄然顯現(xiàn)，而春云的 “不變”（剪發(fā)、運動衫）成為對抗時間流逝的錨點。<br>四、情感內(nèi)核：在 “被書寫” 中打撈平凡人生<br>詩的結尾點出創(chuàng)作動機：“大家熱聊酒酣時候她專門對我說 / 你也把我寫一下”。這句話成為全詩的文眼 —— 春云主動要求 “被書寫”，實則是詩人對普通女性生命價值的正視。她的人生沒有宏大敘事，卻在瑣碎中見出尊嚴：<br>反差的力量：學生時代的 “叛逆” 與成年后的 “孝道”，表面是性格的轉變，本質是生命力從 “向外釋放” 到 “向內(nèi)守護” 的轉化。她曾用惡作劇挑戰(zhàn)權威（甩墨水畫?），后來用責任重建生活，兩個 “?”（叛逆符號與生活重擔）在命運中形成隱秘呼應。<br>平凡的重量：“兒子考上了一個 211” 作為母親葬禮上的 “高興” 事，暗示她將自己未完成的可能寄托于下一代，而這種 “傳承” 本身就是無數(shù)普通人對抗生活的溫柔倔強。<br>五、語言特質：方言、白描與留白<br>方言的在場：“臧（暫）長大了”（方言 “現(xiàn)在”）不僅是地域標識，更讓對話充滿真實的生活氣息，拉近人物與讀者的距離。<br>白描的力量：全詩幾乎沒有形容詞，全靠動詞和名詞構建場景（“貓著腰轉”“甩鋼筆”“跳出來跑”），如同紀錄片鏡頭，讓人物自我呈現(xiàn)。<br>留白的藝術：對春云丈夫、哥哥們的缺席（“老公一人在家”“三個哥哥”），以及母親去世后的生活，詩人選擇沉默，讓讀者從 “她高興地說兒子考上 211” 中感受苦盡甘來的辛酸。<br>結語：一首關于 “看見” 的詩<br>《春云》的意義，在于它拒絕將女性簡化為 “賢妻良母” 或 “叛逆少女” 的標簽，而是通過具體可感的生活切片，讓一個 “人” 的復雜性浮現(xiàn)。她曾是讓老師頭疼的 “問題學生”，后來成為被生活打磨的 “孝子”，但始終是那個在教室后窗 “笑嘻嘻坐起” 的鮮活個體。畢之航用回車體的分行，為這樣的平凡人生留出了詩的空間 —— 原來，最動人的敘事，往往藏在那些 “不值一提” 的日常里。 <p class="ql-block">畢之航：真名楊永鋒 ，天水三陽川人。其主要作品有京劇劇本《玉蜂記》、《紅羊記》;回車體敘事詩集《鄉(xiāng)村往事》;點校本《民國天水縣志》、《直隸秦州新志》;詩詞集《流年詩意》，隨筆、論文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