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辛集村的雞鳴總是先于晨光。我在明港鎮(zhèn)的旅舍里,隔著一層薄霧,聽見那聲音穿過田野,越過幾處池塘,抵達我枕邊時,已經(jīng)變得細碎了。天色尚暗,但農(nóng)人已經(jīng)起身,他們的咳嗽聲和扁擔的吱呀聲,在村道上斷斷續(xù)續(xù)地響著。</p><p class="ql-block"> 明港鎮(zhèn)往北五里,便是辛集。一條水泥路蜿蜒過去,兩旁立著些白楊,樹干上刷著齊腰的白灰,遠看像一排排穿著短襪的瘦高個兒。路不寬,偶爾有拖拉機突突地開過,便要側(cè)身讓一讓。路邊的野菊花開得正好,黃燦燦的,沾著露水,在晨光里抖擻。</p><p class="ql-block"> 辛集的房屋新舊雜陳,老式的藍磚房被改造成一座座茶館飯鋪,屋檐下掛著成串的紅辣椒和紅燈籠;別具一格的鄉(xiāng)土氣息,一下子就能喚起久違的鄉(xiāng)愁。村中央有棵老皂角樹,樹下擺著幾塊青石板,被磨得發(fā)亮。晌午時分,幾個老人坐在那里,捧著粗瓷碗吃飯。他們吃得慢,一粒米一粒米地數(shù)著,仿佛吃飯是件極莊重的事。</p><p class="ql-block"> 辛集村是全國美麗鄉(xiāng)村,我的朋友吳金輝是村支部副書記兼辛集農(nóng)貿(mào)公司董事長,更是河南省十大明星大學生村官。每次到辛集參觀,他總是熱情周到地安排我的食宿。前年我被貶失意期間,金輝又邀請我到辛集村小住,我便驅(qū)車前往信陽,住在淮河南岸大別山深處的辛集。</p><p class="ql-block"> 我在村里走動時,遇見一個姓張的老漢。他蹲在自家門前的石碾上抽煙。他見了我,便咧開缺牙的嘴笑,臉上的皺紋擠作一堆。"城里來的?"他問,然后拍拍石碾,邀我坐下。他的手掌粗糙得像樹皮,碰著都覺得剌手。我說我是河北邯鄲來的,他從懷里摸出“黃金葉”遞給我一支,在吞云吐霧的閑聊中,更拉近了我與辛集的距離。</p><p class="ql-block"> 村東頭有個小賣部,賣些油鹽醬醋、糖果餅干之類。柜臺是水泥砌的,上面擺著幾個大玻璃罐,裝著五顏六色的糖果。店主是個中年婦女,見人便笑,眼睛瞇成兩條縫。她身后墻上貼著張泛黃的明星海報,邊角都卷了起來。小賣部門口聚著幾個孩童,攥著幾毛錢,猶豫著是買泡泡糖還是冰棍。</p><p class="ql-block"> 午后,村里靜得很。陽光曬得土路發(fā)白,連狗都躲在樹蔭下吐舌頭。只有知了在樹上拼命地叫,聲音一陣高過一陣。這時節(jié),田里的稻子正在灌漿,綠得發(fā)亮。偶爾有風吹過,稻浪便一波一波地漾開去,像水面的漣漪。</p><p class="ql-block"> 我在村北看見一片荷塘。荷葉大如傘蓋,密密地擠在水面上。幾朵粉紅的荷花挺出來,在綠葉間格外醒目。塘邊蹲著個老婦人在洗衣,棒槌起落,濺起的水花驚動了荷葉下的青蛙,撲通一聲跳進水里。</p><p class="ql-block"> 傍晚時分,炊煙從各家的煙囪里鉆出來,先是直直的一縷,到了高處便被風吹散??諝饫镲h著柴火的氣味,混合著炒菜的香氣。有個穿紅衣裳的小姑娘,拎著個鋁壺去井邊打水。她走得小心,生怕灑出來。井臺上的轆轤吱呀呀地響,那聲音在暮色中傳得很遠。</p><p class="ql-block"> 辛集的夜晚來得突然。太陽一落山,天說黑就黑。家家戶戶亮起燈,從遠處看,像散落的星星。偶爾有電視的聲音從窗戶里飄出來,夾雜著新聞聯(lián)播的開場曲。村道上已經(jīng)沒什么人走動了,只有幾只螢火蟲在草叢間明明滅滅。</p><p class="ql-block"> 我離開辛集那日,正逢上集。村口停了幾輛三輪車,載著人去明港鎮(zhèn)趕集。車上堆著青菜、活雞,還有幾個鼓鼓的編織袋。人們擠在一起,說說笑笑,車子開動時,揚起一片塵土。</p><p class="ql-block"> 這里的生活像村后的淮河,靜靜地流,安然不驚,溫柔委婉,不是我想象中的波瀾壯闊。人們?nèi)粘龆鳎章涠?,日子一天天過去,留下的痕跡很淺,就像淮河水流過石頭,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