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入弦了無痕 <p class="ql-block"> 松影半斜的午后，有人問我的琴室為何沒有節(jié)拍器，不設(shè)銅漏。檐角懸著的鐵馬被換成竹鈴，風過時，連丁零聲都含著綠意。案頭不置香爐，任茶煙自在地漫過蕉葉斷紋，在七根弦上織成薄霧?；蛟S他們不知，這千年梧桐木斫成的琴，原是天地間最誠實的鏡子。</p><p class="ql-block">魏晉名士曾將琴音視作玉壺冰心。嵇康刑場奏廣陵散，斷弦迸裂的不是音符，而是生命最后的清嘯；陶潛掛無弦琴于東籬，空撫的何嘗不是天地大音？那時的琴人總愛披鶴氅、坐幽篁，琴聲起時，連山月都悄然停駐。如今卻常見西裝革履者疾指快彈，將陽關(guān)三疊化作競速的賽道，弦間盡是金戈之音。</p><p class="ql-block">某次雅集，見青年才俊以節(jié)拍器校準《流水》。金屬擺錘的震顫里，七十二滾拂失了水紋的天然韻律，倒像精密的鐘表零件。忽憶起蜀僧抱綠綺的傳說，那揮手間令萬壑松濤應(yīng)和的，原是心弦與天地弦的共振。而今人總愛丈量琴音的尺寸，卻忘了古琴本是丈量人心的玉尺。</p><p class="ql-block">琴房墻上掛著的"每日習琴打卡表"，朱筆勾畫處堆滿功名的塵垢。鄰家稚子初學時總問"何時能考十級"，眼中閃爍的分明是獎杯的銀光。這讓我想起古畫中的聽琴圖：主人撫弦，賓客垂目，童子添香，連石階下的鶴都屈頸如問。他們等待的不是曲終的掌聲，而是某個剎那，松風忽然與七弦同頻震顫。</p><p class="ql-block">暮色漫過冰裂窗格時，我常取下墻角的落霞式。指尖觸弦的瞬間，忽覺琴木微微發(fā)燙。原來每張老琴都在等待，等待某個不數(shù)拍子、不算時辰的黃昏，等待撫琴人終于放下丈量世界的尺，讓月光靜靜淌過弦間的滄海桑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