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五元錢放在現(xiàn)在能買什么?兩塊雞翅?半個冰激凌?半斤中檔水果?但50多年之前,5元錢卻是政府規(guī)定的最低月生活標準的一半多??上攵?,一個10歲出頭的孩子拿著5元錢去買幾分錢一斤的水果,會讓人怎么想?撿的?偷的?不幸的是,我就遭遇了一次這樣的誤解。</p><p class="ql-block">那是特殊年代初期(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一個在大學(xué)做行政管理、一個在醫(yī)院做醫(yī)生的父母為躲避臭老九的嫌疑,跟著學(xué)生們造反鬧得不亦樂乎,一個家生活的擔(dān)子就撂給了我——一個讀小學(xué)高年級的才11歲的女孩子,家里還有一個寄宿在幼兒園大班的5歲的弟弟。</p><p class="ql-block">那時,鈔票的最大面值是10元。由于采購、做飯、洗衣幾乎都是我的事情,所以拿著10元5元“巨款”去買東西是常有的事。那時食品類的東西難得有一元以上的價格,那些孩子們饞涎欲滴的點心、糖果,也都是幾毛錢一斤。當(dāng)然,就是這么便宜,絕大多數(shù)孩子也吃不起。1958年進工廠的工人大部分都是二級工的工資標準,三四十元錢一個月養(yǎng)一大家七八口人是很常見的現(xiàn)象。所以,孩子們手里能有5分錢,已經(jīng)高興地睡不著覺了。</p><p class="ql-block">那是夏季的一天,當(dāng)季水果——桃子上市了。由于那時沒有保鮮技術(shù),收摘的水果除了蘋果基本都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賣出去,否則就變成一堆腐爛的物質(zhì)。所以,一到夏天,那些身穿開口在身后、用帶子做扣子的深藍色長衫的國營果品店(那時也沒有私營經(jīng)濟)售貨員,就會經(jīng)常拉著一個大板車出現(xiàn)在街頭巷尾,車上依次會堆滿了草莓、櫻桃、李子、桃子、梨、香瓜等等當(dāng)季水果。雖然那些水果已經(jīng)被蹂躪地失去了鮮活,甚至招來一群群蒼蠅,但也給當(dāng)時單調(diào)的生活增加了一道流動的風(fēng)景。</p><p class="ql-block">那天放學(xué)后,我揣著5元錢去買晚飯要吃的菜,不幸看到了一圈人圍在一個大板車跟前。擠過去一看,原來是人們在排隊買桃子,好像只有5分錢一斤。想到家里一點水果也沒有了,我就臨時決定先買兩斤桃子再去買菜。兩斤桃子才一毛錢,那個剪著短發(fā)的胖胖的藍長衫稱好了桃子,接過我遞上去的5元錢,立即驚呼起來:“你從哪里偷的錢?”</p><p class="ql-block">那時的人們,整天被“階級斗爭”搞的神經(jīng)兮兮的,一點小破事兒就“上綱上線”,每個人都想通過把別人打成“壞分子”來顯示自己是“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的革命派!那胖女人突然發(fā)現(xiàn)了顯示自己“警惕性”很高的活靶子,豈肯輕易放過。</p><p class="ql-block">一圈排隊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我身上。</p><p class="ql-block">我急忙分辯:“媽媽放在抽屜里,我拿出來買菜的?!?lt;/p><p class="ql-block">“從抽屜里拿出來的?不是偷是什么?小女孩家家的,不學(xué)好學(xué)偷!”藍長衫不分青紅皂白,一口認定我是偷來的錢。</p><p class="ql-block">我又羞又氣,越著急越說不清,一下子氣哭了。</p><p class="ql-block">我一哭,藍長衫更理直氣壯:“看!看!害怕了吧?讓你們家大人到派出所去領(lǐng)這個錢吧。”</p><p class="ql-block">這時,不知哪個認識我的小伙伴兒把我的同院同學(xué)強強叫來了,強強也替我據(jù)理力爭:“她爸爸媽媽都忙,經(jīng)常不在家,工資都由她處理?!?lt;/p><p class="ql-block">那胖娘兒們不僅不聽解釋,反而連強強一起誣陷:“你幫她說話,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說不定是一起偷錢的?!?lt;/p><p class="ql-block">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兒哪能敵得過兇神惡煞般的“革命派”,只能狼狽撤退。</p><p class="ql-block">在一大群人異樣的目光中,我一邊哭一邊往家走。家里一個人也沒有,回家有什么用呢?我就掉轉(zhuǎn)方向到離我家不遠的母親的舅舅家去,那里有跟我玩得好的小表姨,也有熱心腸的大表姨。父母每天都是半夜三更回來,好多過日子的事情都是大表姨幫我的。</p><p class="ql-block">誰知大表姨不在家,心急火燎等大表姨回來,派出所已經(jīng)下班了。大表姨聽我哭訴完后,肺都要氣炸了:“走,先去那個果品店,告訴我是哪個人!”</p><p class="ql-block">在果品店,我怯怯指認了一下那個胖胖的藍長衫,大表姨沖過去指著她就喊:“你憑什么污蔑我們是小偷?你知道這個孩子多么不容易嗎?她爸爸媽媽每天回家除了睡覺什么都不管,她不光要把一個家撐起來,還要照顧弟弟。她爸爸媽媽的工資都是由她支配的,拿著5塊10塊的票子上街買東西對她來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卻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說她是小偷,你太混蛋了!你的革命警惕性只能用來對付小孩子是不是?!錢呢?拿給我們!”</p><p class="ql-block">那胖娘們兒聽我大表姨數(shù)落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與在街上指責(zé)我是小偷時判若兩人,嚅嚅囁囁地說錢已經(jīng)送到派出所了。</p><p class="ql-block">“可惡!”大表姨恨恨地說:“以后不要到這里買東西,太可惡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大表姨去派出所把5元錢要了回來,又在我家等到很晚,跟我父母講了我的遭遇,最后以埋怨的口氣說,你看你們只顧革命、造反,讓孩子受了多大委屈。</p><p class="ql-block">父母也很愧疚:“唉,沒辦法。不造反就要被扣上臭老九的帽子啊!”</p><p class="ql-block">錢要回來了,壞名聲卻很難消除。一段時間內(nèi),只要我走到當(dāng)時買梨的那個地方,就會有半大孩子跟著我身后怪里怪氣地叫喊:小偷小偷,偷錢買桃,桃沒買到,錢被沒收。害得我很長一段時間買菜時都要小心翼翼繞過那個地方,多走很多路,同時,我也沒再進過那個水果店買東西,因為怕見那個兇神惡煞般的胖女人,怕她報復(fù)我。(2010.08初稿,2025.05修改)</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補充: 2012年3月,我終于在深圳見到了兒時伙伴兒強強,她講出了隱藏在心底40多年的秘密:那件事發(fā)生后,為了替我報仇,她自己曾幾次單獨去過那個水果店,每次只買一毛錢的東西,并且只找那個胖娘兒們買,然后當(dāng)著她的面把架子上的干果裝到自己兜里,裝到口袋要爆炸了才走。意思是你不是說我們是小偷嗎?我就偷給你看看。這種事情做了四次,分別是買酸楂片、糖炒栗子、山核桃、核桃。后來就再沒去過那個水果店,也不敢再去了,怕真的被當(dāng)作小偷抓起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