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主父偃已經(jīng)因推恩了把宗親得罪遍了，也得益于自己的處世，權(quán)貴嫌他低微卑鄙，士大夫嫌他不擇手段不清流。他已經(jīng)是孤臣，處在毀滅邊緣，他自己知道的，但是苦苦才尋得念奴嬌的消息，哪怕代價巨大，他也要做點什么。</p><p class="ql-block">衛(wèi)家想斷臂保車，他便毀了那車。</p><p class="ql-block">漢武帝老了，最忌諱的便是別人察覺他的衰老，對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來說，暗處的眼睛讓他覺得危險。所以他愈發(fā)猜忌，所有威脅到他的權(quán)力覬覦他的王位的人，暗流涌動的時候，他更討厭的是那些暗戳戳的手段，比如巫蠱之術(shù)。在劉據(jù)宮中查出巫蠱的時候，他是不大相信的，他自小寵大的太子，怎么可能咒自己這個偉大父親！東西拿來的時候變數(shù)來了，那東西詛咒的不是漢武帝，是漢武帝的原裝皇后和嫡子，懂得壓勝之術(shù)的人解釋，這東西埋入東宮，不會存在劉據(jù)以外的太子時，皇上心里已經(jīng)連帶著衛(wèi)子夫一起在厭棄。一個孩子帶著惡毒的詛咒而來，一個溫婉婢女從入宮便開始算計皇后和自己。他猜啊，雄主雄猜：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后和一個懷有皇嗣的婢女碰面時，陳阿嬌得覺得多屈辱，自己當(dāng)時只想著皇嗣，沒想過發(fā)妻；不怪她會離開自己，她的離開是不是也因為這些拿不上臺面的東西？他想起其他幾個兒子都不成器，想起劉據(jù)先是庶長子后才成為嫡長子。她想起身旁端莊看似善良的人衛(wèi)皇后，到底是因為愛自己還是愛自己手里的權(quán)力？無情最是帝王家，疑心如同盤子上的裂縫，有了便越來越大，消之不去。</p><p class="ql-block">抓，朕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要親鞠太子，問問怎么回事。圍長樂宮，禁足衛(wèi)皇后，衛(wèi)青手里畢竟還握著大半兵權(quán)，雖然大可能沒事，但是劉徹出手，萬一都不能有。調(diào)雚夫封鎖皇宮，一只鳥都不許飛出去。一時之間，皇城里變了味兒，人人自危，不是知咱這漢天子要做哪般。劉據(jù)正在夢中，一小廝悄悄叫醒了他，自報家門說是劉髀的人，主子收到消息，皇帝因為巫蠱大怒，認(rèn)為劉據(jù)想要父皇死，要處死他，派的兵就在路上。劉據(jù)不信小廝，跟小廝說要面見父皇，說個清楚。小廝面露急色，來不及啦，御林軍馬上就到，武帝威嚴(yán)，他的性格能聽進(jìn)你的話？一旦聽不進(jìn)去你必死，還說什么呀！劉據(jù)說，父皇知道我的，他會相信我的，我是他親兒子。我得解釋！小廝攔住他說，如果他信親兒子，還會派兵連夜拿你嗎？必是有人陷害，你現(xiàn)在去就是死，我們出去找你舅父，再從長計議，先保住命再說吧！外面火光沖天，兵荒馬亂之感。小廝急得只能壓著聲叫太子！太子！劉據(jù)轉(zhuǎn)身跟他走了出去。</p><p class="ql-block">他知道劉髀為什么幫他，外戚里衛(wèi)家勢大，太子出事順位計，下一個太子就是劉髀，武帝年衰，軍中無人能出衛(wèi)青之右，保下太子，衛(wèi)家勢力欠他人情，靠山有了，保障也有了。這比自己現(xiàn)找盟友劃算。所以讓他放心的不是兄弟情義，而是優(yōu)化配置之后的共同利益。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帝王家， 主父偃告訴劉髀的是，劉據(jù)死了，你就是太子。劉據(jù)出東宮奔往長公主府的路，他甚至沒想到為什么沒封鎖東宮。后軍追至他才知道太子近衛(wèi)給他殺開了門。</p><p class="ql-block">回不了頭了……</p><p class="ql-block">是李廣利的人移走了門口所有的尸體又滅了剩余殘將的口。不會有人說出這中間細(xì)節(jié)，也不會有人知道這里面多出來的手。李廣利也是舅舅，是勾弋夫人為劉弗陵偷偷認(rèn)的舅舅，還是劉髀的親舅舅。偷了印信私傳太子令的人，是竇家的人，衛(wèi)家分走了人家的蛋糕，這才是主父偃最周全的一手。他把太子架好了，用武帝的火好了。</p><p class="ql-block">陰謀陽謀是主父偃的必修課。倘若沒動念奴嬌，主父偃拿智慧換的是榮華富貴，換個死后清名；后來孤獨打敗了富貴榮華，念奴嬌的死又打敗自己想要的清名。享受夠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老虎舍不得吃的美麗小鹿被狼殺了，那……一個小人不想守底線的時候，他怎么可能允許別人比自己更小人呢？當(dāng)小人被別人比下去，那是對他智力的羞辱。</p><p class="ql-block">可他不知道，在天家手腕里，普通人看到的真相不一定是真相。他以為的，跟事實不一樣。而人性是，人們都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p> <p class="ql-block">劉據(jù)死了，被逼死在了衛(wèi)青門前，他知道進(jìn)了門就意味著自己和衛(wèi)氏都成了亂臣賊子，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他想跟自己父親說上一說的，說什么呢，說太子近衛(wèi)殺了父皇的御林軍他不知情，還是說出逃的太子直奔大將軍府只是為了活命？有的真話聽起來就是像假話，他自己都不敢信，能指望他那個父皇嗎？回去，母后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白搭母后一條命吧。榮寵不復(fù)的母后，被父皇提防的舅舅，理智到近乎冷血的姑姑，對了，將軍府的大門這么久都沒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還是死了吧，母后，恕孩兒不能盡孝了。劉據(jù)抹了脖子，他冤啊，生在帝王家沒有翻覆手段，就是懷璧其罪吧。將軍府邸的大門，到劉據(jù)死了都沒開，他姑姑的命令。守著老去的安睡的青兒，為他撫平了微皺的眉心。誰當(dāng)太子她都是姑姑，但是衛(wèi)青要是卷進(jìn)去了，她這個姑姑就不能這么舒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太子死了，劉徹開始后悔。他的兒子他如何不知，那孩子善良得可以說是仁懦，有什么好審的，衛(wèi)皇后這些年，如果精于算計也不至今天。雚夫回來報細(xì)節(jié)，他便知姐姐是因衛(wèi)青不肯淌這渾水，他有些氣姐姐，更氣自己，最后覺得都是因為衛(wèi)青他才失去了據(jù)兒。英雄遲暮，越是遲暮越不敢正視自己的錯處。是劉據(jù)不爭氣，他小時自己便跟他說過，要學(xué)你可以學(xué)胡亥，不要學(xué)扶蘇，儒學(xué)是平民的道，君主不能只有道，還要有術(shù)，無術(shù)不足以御下。是劉據(jù)無用，他不信他活爹的，非得信那些死書本。劉徹后悔讓兒子學(xué)儒學(xué)了，他的太子喜歡扶蘇他早就知道，喜歡那個短命犟種干什么，胡亥多好啊……漢武帝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犯錯，對，一定是那些巫蠱之術(shù)。那個父親遷怒大巫師楚服，然后從她開始，漢武帝開始了大清洗，仿佛洗得越干凈，才越對得起據(jù)兒的枉死。</p><p class="ql-block">他什么也沒說，定了劉據(jù)的罪，殺了劉弗陵的生母，立了幼子為太子。那小妃子年紀(jì)輕輕，膚脂如玉，青絲如瀑，最重要是的聰慧可人，不死他不放心。勾弋夫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于太聰明。至于劉髀，他父親從來沒看得起他，申請回京時直接被老爹收拾了。權(quán)力頂尖的人，一眼便知兒子打的什么主意，任他說得天花亂墜，假意真心武帝豈會不識？</p><p class="ql-block">后來衛(wèi)青死了，衛(wèi)子夫死了，姐姐并未來宮里見他，劉徹死時想到了孤家寡人，他想摸摸劉弗陵的時候，那手終于掉了下去，模糊的世界終于不模糊了。那天的太陽特殊地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東方朔在山間養(yǎng)雞，蓋了幾個小窩棚，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老兵，手腳健全，只是眼睛看不到。老兵能砍柴，跟個老仆人似的帶著兵人的忠誠。東方朔散著發(fā)著著白衣，每天玩玩占卜，吃吃燒雞，生活倒也越發(fā)愜意。那日他的桃花釀好了，就與老哥一起喝酒。來時選了這桃花盛開的山谷，收了桃花，釀得精細(xì)，一開封，酒的淳厚花的清冽，二人醉了去。老哥哥說，老弟心里念著一個人吧！東方朔，沒有。老哥呵呵一笑，摟起酒壇再飲一口，那大男屋里藏著女人珠釵，是何意？東方朔，你不是看不見嗎？我找火折子那天摸到了。東方朔先沉默，然后也喝了一口酒。老兵接著說，要是放不下，你就找她去。黃土掩面那天，就這小山溝子，老哥可整不動你。東方說，不愛她，愛的是金子，明天就把這金釵拿到鎮(zhèn)上去，咱哥倆再換些吃食。老兵呵呵再笑：算了罷，哪有人會把不喜歡掛在嘴邊的，騙得了小老兒，騙不了你自己呦！</p><p class="ql-block">兩人接著喝酒，老兵說，要是有一天自己死了，希望東方朔把他的骨灰撒到漳江里，漳江流過他老家，他可以順流而去。東方朔應(yīng)了，老兵喝到盡興伏桌睡去。東方朔也想一醉，奈何越是想醉越是清醒，越喝越清明。他想著老哥的話，想著自己和曾經(jīng)，他愛念奴嬌嗎？他知道自己不能愛她，卻不能回答自己愛不愛她。這月亮真鬧人，怎么有點像那人清泠泠的笑容？</p><p class="ql-block">江月初照人，酒中辨紛紜。伏案老叟醉入夢，舉杯邀月憶故人。</p><p class="ql-block">東方朔給老哥搭了件衣服，便回屋睡覺去了。他閉上眼睛就是她，揪著他問“東方朔，你愛不愛我？你說呀！你到底愛不愛我……”</p><p class="ql-block">東方朔頂倆黑眼圈醒了的時候，老哥哥已經(jīng)煮好了番薯和米粥。邊吃邊呵呵地笑，東方朔覺得挺古怪，就問。老哥哥說，那姑娘是叫小五還是叫念奴嬌，你這心里藏的怎的還不止一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