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暮春的雨總是來得突然。我站在老宅的屋檐下，看著雨絲將青石板洗得發(fā)亮，恍惚間又看見那個撐著油紙傘的身影。四十年了，記憶里的丁香色旗袍依然鮮亮如新，而傘下那張臉卻早已模糊成水墨畫里洇開的淡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我十八歲，在鎮(zhèn)中學讀書。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木格窗欞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聽課極認真，睫毛在瓷白的臉上投下兩彎新月，偶爾與我對視時，那雙杏眼會突然亮起來，像深潭里躍進了兩尾銀魚。直到某個梅雨天，她遞給我一本藍印花手帕包裹的詩集，帕角繡著“鴛鴦戲水”，詩集被雨水暈染成一片藍色的霧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才知道她是綢緞店的獨女，家里早已許了親事。我們常在湖邊那片夾竹桃林里相見，她總帶著新焙的龍井，茶葉在粗瓷碗里舒展如初春的嫩芽。有次她突然把發(fā)間的銀簪塞進我手里，簪頭的蝴蝶翅膀薄得能透光。“要是……”她的話被遠處漁夫的小調聲打斷，我們同時打了個寒顫，那時才驚覺夏夜的風原來這么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私奔那晚下著凍雨。我在輪船碼頭等到天明，只見湖水泛著鐵銹色的泡沫，一艘沉船的桅桿像枯骨般刺破水面。后來聽說她嫁去了北方，陪嫁的樟木箱里裝著三十六匹云錦，卻再沒繡過“鴛鴦戲水”。去年深秋我經(jīng)過曾經(jīng)的綢緞店面時，招牌早已換成超市，唯有天井里那珠老梅還在開花，碎紅落在青苔上，像極了當年她手帕上咳出的血點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我書案的抽屜里仍收藏著那本夾著銀簪的詩集。偶爾取出銀簪摩挲時，蝴蝶翅膀會簌簌振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帶著四十年前的月光飛走。窗外的雨停了，檐角墜下的水珠正巧砸中石階上的凹痕――那是經(jīng)年累月被同一處水滴鑿出的印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