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薛宏新/沙嶺有個(gè)李毓洞</p><p class="ql-block">在中原大地的褶皺里，藏著個(gè)名叫沙嶺的小村子。它像被歲月遺忘的一粒塵埃，靜靜臥在河南省原陽縣大賓鄉(xiāng)的一隅。村子不大也不小，四五百戶人家，土墻青瓦，炊煙裊裊，日子過得不緊不慢，像村頭那口老井里滲出的水，清清淺淺，卻有著無盡的滋味。</p><p class="ql-block">沙嶺村的人，祖祖輩輩守著這片黃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梢f起村里的傳奇，那得數(shù)清末民初的李毓洞。這李毓洞啊，就像村頭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在村里人的記憶里扎了根，故事傳了一代又一代，越傳越鮮活，越傳越有嚼頭。</p><p class="ql-block">李毓洞生得普普通通，個(gè)頭不高，臉膛黑里透紅，眼睛不大，卻透著一股子機(jī)靈勁兒，像兩顆黑豆子，咕嚕嚕一轉(zhuǎn)，主意就來了。他平日里穿件粗布短衫，腰間系根麻繩，腳蹬一雙千層底布鞋，走起路來不緊不慢，可那步伐里卻藏著說不出的自在。</p><p class="ql-block">那時(shí)候的沙嶺村，雖說偏僻，可也并非世外桃源。村里有那么幾個(gè)財(cái)主，仗著有幾個(gè)臭錢，在村里橫行霸道，欺壓百姓。李毓洞看在眼里，氣在心里，可他從不莽撞行事，就像那藏在暗處的貓，瞅準(zhǔn)了機(jī)會，才伸出利爪。</p><p class="ql-block">有一年，村里來了個(gè)惡霸，看中了村西頭王老漢家的幾畝好地。這地可是王老漢一家的命根子，一家老小就指著這幾畝地過活呢。惡霸帶著幾個(gè)狗腿子，來到王老漢家，往院子里一站，扯著嗓子喊：“王老漢，你這地我看上了，識相的，趕緊把地契交出來，不然，有你好受的！”王老漢嚇得渾身發(fā)抖，像只受驚的老母雞，哆哆嗦嗦地說：“大爺，這地是我一家的活路啊，您可不能奪走??！”惡霸哪管這些，眼睛一瞪，就要動手搶地契。</p> <p class="ql-block">正巧，李毓洞從門口路過，他瞧見這情形，心里一琢磨，有了主意。只見他不慌不忙地走進(jìn)院子，對著惡霸一拱手，笑著說：“喲，這位大爺，您這是干啥呢？有啥事好好說嘛?！睈喊孕敝劭戳丝蠢钬苟?，不屑地說：“你算哪根蔥，少管閑事！”李毓洞也不惱，還是笑嘻嘻地說：“大爺，您有所不知，這王老漢家的地啊，可不一般。前些日子，有個(gè)云游的道士路過，說這地里埋著寶貝，要是誰動了這地，可就犯了天條，要遭天譴的?！睈喊砸宦牐睦锓钙鹆肃止?，他雖是個(gè)惡霸，可也怕這神神鬼鬼的事兒。李毓洞見惡霸有些動搖，又接著說：“大爺，您要是真想要這地，不妨等個(gè)一年半載，等那道士說的日子過了，您再來取，保準(zhǔn)沒事?！睈喊韵肓讼?，覺得也有道理，便帶著狗腿子灰溜溜地走了。王老漢一家對李毓洞感激涕零，李毓洞卻擺擺手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用客氣，那惡霸就是欺軟怕硬的主兒，咱不能怕他。”</p><p class="ql-block">還有一回，村里來了個(gè)賣藝的班子，在村頭搭了個(gè)臺子，吆喝著要表演絕活。村里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李毓洞也在其中。那賣藝的班主吹噓自己的班子如何了得，還說要現(xiàn)場表演胸口碎大石。只見那大漢躺在一張長凳上，胸口放上一塊大石頭，另一個(gè)大漢掄起大錘，就要往下砸。就在這時(shí)，李毓洞突然大喊一聲：“且慢！”眾人都愣住了，齊刷刷地看著他。李毓洞走上前去，圍著那大漢轉(zhuǎn)了一圈，笑著說：“這位好漢，我看你面色紅潤，氣息均勻，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啊。”那大漢被他這話弄得一頭霧水，說：“我好好的，哪來的病？”李毓洞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就怪了，我聽說這胸口碎大石，得是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之人才能練成。因?yàn)橹挥袑@世間沒了留戀，才能心無旁騖，任那大錘砸下。你好好的，要是這一錘下去，有個(gè)三長兩短，可咋辦？”眾人一聽，都覺得有理，紛紛議論起來。那班主見勢不妙，趕緊陪著笑臉說：“這位爺，您這是說笑了，我們這是真功夫，哪有什么病不病的。”李毓洞卻不依不饒：“是真功夫就好，可別拿鄉(xiāng)親們的命開玩笑。要不這樣，你先讓我在你胸口放塊小石頭，我來試試這錘子的勁道，要是沒事，你再表演那胸口碎大石，咋樣？”那班主一聽，臉色變得煞白，他哪敢讓李毓洞試啊，這分明就是揭他的老底。沒辦法，只好收拾家伙，灰溜溜地走了。村里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賣藝的是個(gè)騙子，都對李毓洞豎起了大拇指。</p> <p class="ql-block">李毓洞不僅愛管村里的閑事，還特別熱心腸。村東頭有個(gè)孤寡老人，無兒無女，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李毓洞經(jīng)常去老人家里，幫他挑水、劈柴、打掃院子。逢年過節(jié)，還會從自家拿些吃的用的給老人送去。老人感動得熱淚盈眶，拉著李毓洞的手說：“毓洞啊，你比我親兒子還親啊。”李毓洞笑著說：“大爺，您這話就見外了，咱都是一個(gè)村的，互相照應(yīng)著是應(yīng)該的?！?lt;/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冬天，天氣格外冷，北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李毓洞擔(dān)心老人凍著，就想著給老人送床厚棉被?？伤依镆膊桓辉?，哪有多余的棉被啊。李毓洞想了想，決定去鎮(zhèn)上的當(dāng)鋪碰碰運(yùn)氣。他來到當(dāng)鋪，跟掌柜的說想當(dāng)件棉襖。掌柜的看了看他那件破舊的棉襖，皺著眉頭說：“就這破玩意兒，還想當(dāng)？當(dāng)不了幾個(gè)錢。”李毓洞陪著笑臉說：“掌柜的，您就行行好，我家里實(shí)在困難，這棉襖雖然舊了點(diǎn)，可還能穿呢。您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這窮苦人吧?！闭乒竦谋凰サ脹]辦法，就給了他幾個(gè)銅板。李毓洞拿著銅板，又去布莊扯了塊棉布，買了些棉花，回到家自己動手縫制棉被。他不會針線活，縫得歪歪扭扭的，可那針腳里卻藏著對老人的一片心意。當(dāng)李毓洞把棉被送到老人家里時(shí)，老人抱著棉被，哭得像個(gè)孩子。</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毓洞的故事在沙嶺村越傳越廣，就像那漫山遍野的野花，開得肆意又燦爛。孩子們圍在他身邊，聽他講那些有趣的故事，眼睛里閃爍著崇拜的光芒；大人們也喜歡和他聊天，從他嘴里總能聽到一些新鮮事兒，還能學(xué)到不少為人處世的道理。</p><p class="ql-block">然而，歲月就像那無情的流水，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李毓洞漸漸老了，背也駝了，頭發(fā)也白了，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那股子機(jī)靈勁兒也沒減。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在村里轉(zhuǎn)悠，關(guān)心著村里的大事小情。</p><p class="ql-block">有一年，村里遭遇了旱災(zāi)，莊稼都快旱死了，村民們心急如焚。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辦法，可誰也想不出個(gè)好主意。李毓洞坐在一旁，默默地抽著旱煙袋，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鄉(xiāng)親們，別著急，我有個(gè)主意。咱村西頭不是有個(gè)廢棄的水塘嗎，說不定下面還有水。咱組織人去挖挖看，說不定能解這燃眉之急。”大家一聽，覺得有道理，便紛紛響應(yīng)。在李毓洞的帶領(lǐng)下，村民們扛著鋤頭、鐵鍬，來到水塘邊，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挖了幾天幾夜，終于挖出了水。那水清凌凌的，像一條銀色的絲帶，滋潤著干涸的土地。莊稼得救了，村民們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大家對李毓洞更加敬佩了，都說他是村里的活菩薩。</p> <p class="ql-block">后來，李毓洞走了，走得悄無聲息，像一陣夜風(fēng)掠過沙嶺村的老槐樹梢，只留下些微的簌簌響動，便隱沒在沉沉夜色里。</p><p class="ql-block">村里人發(fā)現(xiàn)他時(shí)，他正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家那張破舊的土炕上，身上蓋著那床縫補(bǔ)過無數(shù)次的棉被，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只是睡去，做著一個(gè)悠長又香甜的夢。沒有大悲大慟的哭聲，也沒有繁文縟節(jié)的喪儀，沙嶺村的人，就那么靜靜的，圍在他的小院里，像平日里聚在一起嘮家常那般自然。</p><p class="ql-block">老婦人們用粗糙卻溫暖的手，輕輕抹了抹眼角，嘴里念叨著：“毓洞這老伙計(jì)，一輩子熱心腸，說走就走了，也不跟大伙打聲招呼?！蹦腥藗儎t蹲在墻根下，默默地抽著旱煙，煙霧在夕陽的余暉里裊裊升騰，像是一縷縷扯不斷的愁緒。孩子們睜著懵懂的眼睛，在人群里鉆來鉆去，不明白大人們?yōu)楹芜@般沉默，只覺得這平日里熱鬧的小院，此刻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氛圍。</p><p class="ql-block">出殯那天，沒有吹吹打打的嗩吶聲，也沒有披麻戴孝的長隊(duì)。幾個(gè)年輕力壯的后生，抬著那口薄薄的棺材，緩緩走在村間的小路上。路邊的野草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仿佛也在為李毓洞送行。村民們默默地跟在后面，腳步輕輕的，生怕驚擾了這份寧靜。</p><p class="ql-block">到了村外的荒坡上，大家把李毓洞葬在了一棵歪脖子柳樹下。這棵柳樹，李毓洞生前常來，他喜歡靠在樹干上，望著遠(yuǎn)處的田野，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如今，他便長眠于此，與這棵柳樹為伴。</p><p class="ql-block">葬下李毓洞后，日子依舊像村頭的小河，不緊不慢地流淌著?？缮硯X村的人總覺得，生活里少了些什么。那村頭巷尾，少了李毓洞晃晃悠悠的身影；那田間地頭，少了李毓洞扯著嗓子跟人打趣的笑聲；就連那村里的老茶館里，也少了李毓洞繪聲繪色講故事的熱鬧。</p><p class="ql-block">然而，李毓洞的故事，卻像那村里的陳年老酒，越釀越香。農(nóng)閑時(shí)節(jié)，村民們圍坐在村頭的大槐樹下，曬著暖烘烘的太陽，就會不自覺地講起李毓洞的樁樁件件。</p> <p class="ql-block">“你們還記得不，那年村東頭老張頭家丟了只老母雞，急得直跺腳。毓洞這鬼靈精，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就猜到是那調(diào)皮的二愣子捉去玩了。他也不聲張，跑到二愣子家，跟二愣子說：‘二愣子啊，我昨兒個(gè)夜里做了個(gè)夢，夢見你家的雞圈里飛來一只金鳳凰，那鳳凰還跟我說，誰要是能把老張頭家的老母雞送回去，它就給誰下個(gè)金蛋?！蹲右宦?，信以為真，乖乖地把雞給送回去了?！币粋€(gè)頭發(fā)花白的老漢，咧著嘴，笑得滿臉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還有那回，鎮(zhèn)上來了個(gè)收古董的，把咱村老李頭家傳的破碗說得天花亂墜，非要低價(jià)收走。毓洞知道了，跑到老李頭家，對著那收古董的搖頭晃腦說：‘這位客官，您可看走眼了。這哪是什么破碗啊，這是當(dāng)年太上老君煉丹時(shí)用的藥杵變的。這碗啊，白天看著普普通通，到了晚上，那可是會發(fā)光發(fā)亮，還能招來天上的仙鶴呢。您要是想收，沒個(gè)千兒八百的，可別想拿走?！鞘展哦谋凰５靡汇兑汇兜?，最后灰溜溜地走了。”旁邊一個(gè)大嬸接過話茬，邊說邊用手比劃著，臉上滿是敬佩。</p><p class="ql-block">孩子們聽得入了迷，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能看到李毓洞那機(jī)靈的模樣。他們纏著大人們，一遍又一遍地聽這些故事，仿佛只要聽著這些故事，李毓洞就還在他們身邊。</p><p class="ql-block">春天來了，村里的桃花開了，粉粉嫩嫩的花瓣飄落在小路上，像是給大地鋪上了一層彩色的錦緞。孩子們在花叢中嬉笑玩耍，他們學(xué)著李毓洞的樣子，搖頭晃腦地給小伙伴們講著從大人們那里聽來的故事，那稚嫩的聲音，在春風(fēng)里飄蕩。</p><p class="ql-block">夏天到了，夜晚的沙嶺村格外寧靜。村民們坐在院子里，搖著蒲扇，聽著草叢里的蟲鳴聲。偶爾，會有流星劃過夜空，孩子們就會指著流星，興奮地喊：“看吶，那是李毓洞爺爺在天上看著咱們呢！”大人們聽了，嘴角都微微上揚(yáng)，心里也覺得暖乎乎的。</p><p class="ql-block">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金黃的玉米掛滿了屋檐，紅彤彤的蘋果壓彎了枝頭。村民們忙著收割莊稼，雖然累得腰酸背痛，但臉上都洋溢著豐收的喜悅。他們會在田間休息的時(shí)候，想起李毓洞，想起他曾經(jīng)在農(nóng)忙時(shí)，幫著這家挑擔(dān)子，幫著那家扛麻袋的身影，干起活來，仿佛更有勁兒了。</p><p class="ql-block">冬天，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落，沙嶺村變成了一個(gè)銀裝素裹的世界。孩子們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歡笑聲回蕩在整個(gè)村子。老人們坐在溫暖的火爐旁，一邊烤著火，一邊又講起了李毓洞的故事。那跳躍的火苗，映照著他們的臉龐，仿佛把時(shí)光都拉回到了從前。</p><p class="ql-block">李毓洞，這個(gè)沙嶺村的傳奇人物，他就像村里的那口老井，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又像村頭的那棵歪脖子柳樹，守望著這片土地，見證著沙嶺村的歲月變遷。他的故事，會一直在這片土地上流傳下去，成為沙嶺村人心中最溫暖、最珍貴的回憶，就像那夜空中最亮的星，永遠(yuǎn)閃耀在沙嶺村的上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