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學(xué)齡前的我，常常夢到母親生下一個妹妹，未等我上前看清楚襁褓中嬰兒的臉，她就在我眼前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夢醒時分，我發(fā)現(xiàn)家里根本沒有小妹妹，便懷疑自己是記憶的缺失和錯覺，很快就忘掉了這個夢之幻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次我聽阿奶講，在上海工作的家庭婦女如果生下孩子沒有奶水，就會把嬰兒寄養(yǎng)在太倉鄉(xiāng)下奶媽的家里。我似懂非懂，不解地問阿奶：“奶媽有自己的孩子，還會喂別人家的孩子吃奶嗎？”阿奶悄悄告訴我：“鄉(xiāng)下的奶媽生下孩子后，有的給自己的孩子隨便喝點(diǎn)米粥湯，讓他生死由命；有的人家孩子多，糧食不夠吃，聽到嬰兒哇哇大哭，會有人偷偷把嬰兒按在馬桶里憋死，埋掉后就一門心思做奶媽，喂養(yǎng)城里送來的嬰兒，來賺一點(diǎn)鈔票?！蔽耶?dāng)場就給阿奶的說法嚇壞了，無法相信世上真有那么殘忍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世俗的傳聞千奇百怪，有人扎堆的地方，就有人口若懸河說軼事。尤其是到了夏天的晚上，上海的街頭巷尾總有人會三五成群，趁大家乘涼的時候，講一些令人驚悚的鬼故事，嚇得正在旁邊的小孩子們躲進(jìn)大人的懷里瑟瑟發(fā)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夏天我在家門口乘涼，正當(dāng)夜幕降臨之時，可巧聽到鄰居的一位阿哥正在眉飛色舞地對圍著他的鄰居們說，你們曉得伐，后街尼姑庵的后院有一口枯井，井里埋的全是歷來小尼姑偷生下來的嬰兒，有人半夜里還聽到過女人和亡靈的哭聲。有人接著講道，還有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過，我聽隔壁弄堂里人講的，他清晨天未亮路過尼姑廟，親眼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枯井邊梳長發(fā)的身影……把我嚇得小心臟咚咚咚亂跳，立馬逃回了家。從此，只要看到有人扎堆講故事，我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記得有一次我小阿哥聽完鬼故事，回家要講給我聽，嚇得我哇哇大哭，還好阿爸及時制止了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六歲那年，可巧趕上我舅公（阿奶的弟弟）死了，舅婆托阿奶在后街的慈修庵為舅公安排了一場佛事活動。那天做佛事的時候，阿奶教我怎樣跪拜叩頭，中間休息的時候阿奶叫我陪她去寺廟后面的衛(wèi)生間。我膽戰(zhàn)心驚地陪阿奶上廁所，出來時忍不住向后院望去，還真就看到了一口枯井，在亂草叢中露出水泥做的井蓋。嚇得我躲在阿奶身后，只想趕快離開這陰森森的鬼地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巧離我家最近的一條小巷子通往榛岺街，與尼姑庵近在咫尺，居委會根據(jù)附近居民的需求，在過道上蓋了幾間房子，隔斷了兩邊的通行口，開辦了一家托兒所。每天早上和傍晚，可以看到有許多大人抱著兩歲左右的小朋友，來往于巷子的小路上。我常常會莫名其妙地盯著他們懷中的小孩子發(fā)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一天晚上，我在夢里看到有許多小孩由大人領(lǐng)著或抱著從托兒所走了出來，我的靈魂不由自主地，潛意識地懸浮在半空中，心有所向地游走并尋找著什么。突然看到有一個抱著小女孩的農(nóng)村婦女，我便緊隨其后去窺探。待我靠近她仔細(xì)觀察時，她又變成了身著尼姑長袍的女人，頭上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裹著圍巾，懷里抱著一個襁褓中正熟睡的嬰兒。我著急慌忙地圍著她轉(zhuǎn)圈圈，可是她卻像是看不到我似的，自顧自地一直向前走著，讓我始終無法看清楚她懷里襁褓中嬰兒的臉蛋。我不甘心地一路尾隨著，在她拐彎到另一條街時，我也緊追著拐彎跟了上去，再去尋找她們的時候，卻不見了蹤影。我萬分失落地收起了莫名的情愫，心灰意冷地一個人在深夜里繼續(xù)徘徊游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時候的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我的夢里總有一個長不大的嬰兒會出現(xiàn)，夢醒之后，我也就習(xí)以為常地以為這只是一個夢而已。我的身邊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我們朝夕相伴，也許潛意識里我更想要一個妹妹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直到我十歲那年，有一天，家里真的來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并且住下后就不走了，我才知到自己還真有個妹妹。我聽阿爸姆媽和阿奶都叫她小妹，也就跟著喊她小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上掉下個小妹妹，沒有可巧只是原來就存在?？磥硎郎媳緵]有那么多可巧，那個常常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妹妹是真有其人，她只是跨躍式地從襁褓中的嬰兒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六歲大的女孩兒，出現(xiàn)在我的家庭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看著渾身上下土里土氣的妹妹，說著我聽不太懂的太倉話，并且開始學(xué)著說上海話的樣子，雖然有點(diǎn)可愛卻又有點(diǎn)討人嫌。我看著她慢慢向我靠近，感到既陌生又尷尬，并且特別不喜歡的是，她總喜歡粘著我，跟在我身后，要與我一起去外面找小朋友玩。有時候，小妹會偷偷跟著我走兩條街，等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只好塞給她一毛或兩毛錢，哄她回家后我再重新出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直到我下鄉(xiāng)的那一年，小妹到學(xué)校門口送我去坐公交車，當(dāng)車啟動的一剎那，我看到小妹哭了我也哭了。別離的傷痛，讓我第一次感受到姐妹之間難以割舍的情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年探親回上海，我買了好幾斤東北的毛線，親手給小妹織了一件紅白雙色的毛衣。小妹穿上新毛衣后非常高興，我們的感情也越來越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一個在老城廂市井里長大的女孩子，難免會受世俗傳聞的影響，聽到那些如聊齋般的詭影異事，之后難免會做一些被鬼影糾纏的惡夢?？梢娦『⒆釉诔砷L的過程中，要學(xué)會辨識真假虛實(shí)還真是一件漫長且不容易的事情。因?yàn)橐贿B串的可巧，在我夢的幻境中突然折射出愿景般的場景，仿若場外的旁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蓬頭稚子歸來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土里土氣臟兮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阿奶口中丑小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年以后變美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漸漸長大，小妹也越變越漂亮。潛意識中以及夢中的謎團(tuán)一旦被解開，我終于明白，這么多年來夢里夢外的可巧歸結(jié)于假想和真實(shí)的重新歸位。那個常常在我夢里出現(xiàn)，抱著襁褓中嬰兒的是奶媽也好是尼姑也罷，也許小妹一生下來給奶媽抱走的情景我見過，只是因?yàn)楫?dāng)時年齡太小，匆匆一瞥又過于朦朧，故而在兒時的夢中，增添了幻覺、恐懼和潛意識的元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dāng)謎團(tuán)被解鎖，小我四歲的妹妹，于學(xué)齡前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讓我明白其實(shí)她一直存在并深深隱藏在我的心里。故而，之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就順理成章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佛學(xué)或哲學(xué)的角度看，夢中姐妹情緣在這分離的六年里，可以理解為真真假假皆由心生，如夢如幻如影隨行。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和情感，如同夢境一般，在小妹出生的那天，我看見她的那一眼就決定了我們血濃于水的手足之情，雖然短暫卻留下了抹不掉的印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夢》連載之五：可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