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程濟威</p> <p class="ql-block">在城市的罅隙間，隱匿著一些古樸小巷，它們宛如被歲月遺忘的詩行，靜靜沉淀著時光的韻味。當“上山下鄉(xiāng)”的浪潮洶涌而至，如狂風驟雨般把我們一個班的同學(xué)沖得七零八落 。維九被卷入江都，而我則奔赴了湖蕩深處的寶應(yīng)湖，一待就是20余年，是知青歷史最長也是班里最后一個返城回揚的知青。</p><p class="ql-block">原以為，歲月會模糊彼此的模樣，再相見時會相對無言、形同陌路。可命運總有意外之喜，一次，在鹽阜路乘公交車，我像往常一樣尋座。坐在最后一排的維九，卻瞬間認出了我，他大聲呼喊：“濟威！” 那一聲飽含深情的呼喚，如重錘般叩響心門，剎那間，萬千激動涌上心頭，無數(shù)塵封的思緒也被瞬間喚起。</p><p class="ql-block">時光匆匆，相逢后的這些年，那一聲呼喊仍時常在耳畔回響。我心底一直藏著個念頭，想去他曾經(jīng)的舊宅走一走，尋覓那些被歲月掩埋的舊日情誼，重溫那段純真美好的年少時光。機會終于來了。前天，借著瞻仰江爺爺故居紀念館，“重溫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后，維九領(lǐng)我走進了謝家巷。</p> <p class="ql-block">踏入謝家巷，四周磚石斑駁，恰似老者臉上鐫刻著時光滄桑的皺紋。墻上苔痕在雨霧中暈染，宛如一幅淡墨圖畫。隱約流露的明清至民國時期的建筑風情，如青磚黛瓦的民居、古樸的門樓等，體現(xiàn)了揚州傳統(tǒng)建筑的特色，木雕、磚雕、石雕等裝飾工藝，精美絕倫，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這里也曾居住過不少名人雅士。這些文人墨客在此居住期間，留下了許多詩詞歌賦和文化佳話，為謝家巷增添了濃厚的文化底蘊。維九兄弟就是在這樣的文化熏陶下成長的，出息了得。</p> <p class="ql-block">這里也曾是紅色種子的播種地，其中門牌“105”，便是蘇北公學(xué)——黨早期地下工作的辦公地，雖顏色褪去，卻依舊堅守，默默見證小巷的朝朝暮暮。</p> <p class="ql-block">維九家兩側(cè)房屋大多已經(jīng)是低矮陳舊，部分墻皮脫落，露出內(nèi)里青磚，仿佛歷史書頁被風輕輕翻開一角。走進12號屋內(nèi)，布滿青苔的小瓦地已經(jīng)澆成了水泥地平。屋里屋外陳設(shè)簡單卻一塵不染。舊木桌、老藤椅，還有老式的自行車，都靜靜“沉睡”著，承載生活的瑣碎與溫暖。</p> <p class="ql-block">正面房間攤開的毛氈上墨跡斑斑，硯臺與水洗散落兩端，不難想象維九平日在此持之以恒練習書法的場景；另一房間的三門櫥及墻角舊木箱，或許藏著主人年少時的夢想與秘密。</p> <p class="ql-block">記憶如肆意生長的藤蔓，在小巷角落蔓延開來。上小學(xué)時，我常去刁維九家。他家小天井別具一格，地面用立著的小瓦鋪設(shè)，每一片瓦都像忠誠的衛(wèi)士，守護著這方小小的天地。記得有一次，他神神秘秘把我拉進廚房，趁大人不注意，悄悄從蒸籠里拿出一只菜團。那菜團是用青菜加雜菜烀爛，擠去水分勒成團，再滾一層粗麥面粉后蒸制而成。熱氣騰騰中，青菜清香與面粉麥香交織，對于餓極的人來說，格外誘人。三年災(zāi)害時期，人們常靠這種簡陋主食充饑，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人家都能做得起菜團。其時，維九扯下一角報紙，小心翼翼包起一只菜團，偷偷塞給我。那一刻，一股暖流涌上心頭。這帶著溫度的菜團，不僅可以解決片刻的饑餓，更是童年無比純真的情誼。</p> <p class="ql-block">出了門，我們轉(zhuǎn)到文化里。這里的小巷，仿佛被墨香深深浸染，每一寸空氣都彌漫著濃濃的文化氣息。走到吳德祥家門口，只見老人坐在小天井中靜靜沉思，那靜謐氛圍深深吸引著我，不由自主便邁步走了進去。</p> <p class="ql-block">他家木壁堂屋古色古香，正中懸掛著張崇武的一副畫和一副聯(lián)：“品茗一嘗無長物，養(yǎng)心十駕即桃源”，筆力蒼勁有力，意境深邃悠遠。透過窗子，又看到張崇武書寫的四尺豎幅“厚德載物” ，字跡剛健又不失飄逸之態(tài)。再看大門上的春聯(lián)，同樣出自張崇武之手，對仗工整，墨韻靈動。顯而易見，吳老十分喜愛張崇武的書法，二人之間的情誼亦是深厚。足見小巷人家，既有生活的煙火氣息，又飽含對文化藝術(shù)的熱愛與追求，讓這片天地更添幾分雅致韻味。</p> <p class="ql-block">吳德祥先生是一位備受尊崇的文化名人。雖已步入鮐背之年，八十余載的歲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滄桑痕跡，他依舊耳聰目明 ，精神矍鑠。他的一生與揚州文化緊緊相依，投身于地方文化的研究與傳承，參與編撰了眾多極具價值的書籍，這些書籍猶如一把把鑰匙，打開了人們了解揚州深厚歷史文化的大門。</p> <p class="ql-block">在先生堂屋里右邊板壁上，一首用粉筆書寫的詩靜靜陳列，那是揚州獲得聯(lián)合國最佳人居獎的感言。字跡或剛勁有力，或飄逸靈動，每一筆每一劃都傾注著先生的情感與才思，從這字里行間，足見其深厚的文化底蘊。而左邊，一張信紙被精心張貼，那是《人民文學(xué)》記者來揚州參訪時，得先生傾心指點后，返京所寫的感謝信。展開這封信，滿紙的贊美之情躍然紙上，字里行間皆是對先生淵博學(xué)識、謙遜品格的敬仰與感激，那一字一句，是先生文化影響力的生動注腳，也見證著揚州文化在交流傳承中綻放的獨特魅力。</p> <p class="ql-block">繼續(xù)往小巷深處走去，便能看到一口老井。井口已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圓潤，井沿處長著幾株嫩綠小草，正倔強地伸展身姿。老井曾是小巷人家的生命源泉，承載著數(shù)不清的回憶。往昔，女人們在井邊洗衣裳，棒槌敲打聲、歡聲笑語交織回蕩；男人們從井里打水，清涼井水為燥熱夏日帶來絲絲慰藉。如今，老井雖不能繼續(xù)提供水源，但它依然是小巷的靈魂所在，靜靜佇立，默默守望著這一方天地。</p> <p class="ql-block">迎面看到李華緩緩走來，我和她從事作風建設(shè)多年，很熟。李華是老書記，經(jīng)過她家?guī)状说呐Γ缃?，文化里與仁豐里一樣已經(jīng)是揚州文化的一張重要名片。在昏暗燈光下，匆匆行走而來的李華沒有認出我，我便不去打擾她，與她擦肩而過。</p> <p class="ql-block">傍晚時分，小巷被夕陽染成暖橙色，家家戶戶窗口飄出飯菜香氣。文化里的紅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仿佛在深情召喚晚歸的人。小巷里的燈光陸續(xù)亮起，昏黃而柔和，給人一種溫馨、安定之感。此時的小巷，宛如一首靜謐夜曲，輕輕撫慰著每一個疲憊的靈魂。</p> <p class="ql-block">小巷人家，沒有高樓大廈的繁華，亦無車水馬龍的喧囂。這里有的，是歲月沉淀下來的寧靜與從容，是鄰里間真摯淳樸的情誼，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樣。它就像一本厚重的書，每一頁都寫滿故事，靜靜等待著人們?nèi)ゼ毤毞啞⑵肺丁?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