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夕陽西下時,岡仁波齊的雪頂最先被點燃,像一簇靜默的火焰,而瑪旁雍措的湖水,則成了天神鍛鑄金箔的熔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刻的湖水,不再是白晝里那種澄澈的藍(lán),而是一種更為深邃的、近乎神諭的色澤。陽光斜切過云層,將光束潑灑在湖面,湖水便不再安分,它開始燃燒——不是熾烈的、張揚的燃燒,而是緩慢的、克制的,像酥油燈芯上的那點金芒,在佛前輕輕搖曳。浪花邊緣被鍍上一層流動的金屬光澤,每一道波紋都成了被拉長的梵文,在光影里誦念黃昏的經(jīng)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云霞是黃昏的共謀者。它們從喜馬拉雅的隘口涌來,在湖的上空鋪展成錦緞絳紫、橙紅、玫瑰金……這些色彩跌進湖水,立刻被稀釋、溶解、重組,最終化作一種介于葡萄酒與琥珀之間的神秘色調(diào)。湖岸的礫石也成了陪襯,黑褐色的剪影匍匐在金色水光的邊緣,像一群虔誠的朝圣者,以匍匐的姿態(tài)凝固成永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偶爾有風(fēng)掠過,湖面便碎成千萬片金箔。那些光斑跳躍著、碰撞著,仿佛湖底沉睡的龍女正梳理她的鱗甲。遠(yuǎn)處的納木那尼峰被暮靄籠罩,雪線以下的山體漸次沉入靛藍(lán)的陰影,而峰頂仍固執(zhí)地攥住最后一縷陽光,如同佛陀指尖那枚不肯墜落的舍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轉(zhuǎn)經(jīng)人的身影在湖岸蜿蜒成一道剪影。他們手中的轉(zhuǎn)經(jīng)筒旋轉(zhuǎn)著,銅鈴的聲響被風(fēng)扯碎,散落在湖面上,與波光的顫動共振。一位老僧蹲下身,掬一捧湖水灑向天空,水珠墜落的瞬間,竟像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太陽在迸裂。藏民說,瑪旁雍措的黃昏是“佛的眼瞼垂落的時刻”,湖水里的金光,是神明在合眼前留給塵世的最后啟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水鳥們比人類更懂得黃昏的珍貴。斑頭雁排成楔形的隊列,從燃燒的湖面掠過,翅膀邊緣被染成透明的金紅色,如同經(jīng)幡上脫線的絲縷。一只黑頸鶴單腿立在淺灘,長喙探入水中攪碎了倒映的云霞——它或許在啜飲液態(tài)的暮色,又或許只是在打撈沉沒的光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當(dāng)最后一束光隱沒在岡底斯山脈背后,湖水開始急速冷卻。金色褪去,紫羅蘭色的霧霾從湖心升起,像一襲輕紗緩緩覆蓋沉睡的龍女。此刻的瑪旁雍措,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憂傷的溫柔,仿佛它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盛大的超度,而粼粼的波光,便是往生者留在水面上的足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拾起一塊被湖水打磨得光滑的礫石,它的紋路里還殘留著陽光的余溫。這石頭或許見證過無數(shù)個這樣的黃昏——它記得每一朵浪花如何誕生又湮滅,它記得每一束光怎樣在湖面寫下偈語又親手擦去。而明天,當(dāng)朝陽再度降臨,湖水仍會若無其事地鋪展它那著名的藍(lán),仿佛昨夜的金色狂歡從未發(fā)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就是圣湖的慈悲: 它允許凡人窺見神性的輝煌,卻又在暮色四合時,將所有的奇跡溫柔地收回。</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