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出生在上海老城廂九畝地的一條老街上。我家的老房子背靠建于清乾隆年間的慈修庵，穿過露香園路左拐向西五十米是始建于明萬歷年間的大境閣，右拐到方浜中路向東三百米是建于明代永樂年間，供奉敕封上海城隍神秦裕伯之城隍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時候聽阿奶說，上海老城廂人民路和中華路的環(huán)內(nèi)約有二十座寺廟?，這些寺廟包括：廣福寺、城隍廟、地藏庵、觀音閣廟……我因為受周邊環(huán)境的影響，對寺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感和鏤骨印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六歲那年，有一天稀里糊涂跟著鄰居姐姐去上海老城隍廟。在我步入寺廟的那一刻，還沒來得及去認(rèn)識和膜拜眾神，就被莊嚴(yán)肅穆的眾佛像嚇破了膽。從此我常常惡夢纏身，變得越發(fā)膽小而多病，尤其對城隍廟的夜晚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依然記得，那天上午，兩位鄰居小姐姐路過我家門口的時侯對我說：“我們?nèi)コ勤驈R拜菩薩，儂去伐？”我隨口應(yīng)道：“去的，等我一歇歇，我跟阿奶說一聲。”臨走的時候，阿奶輕聲囑附我：“你進(jìn)寺廟的時候，面對南面正中最大的菩薩向右數(shù)，數(shù)到第六個菩薩和你的年齡相符，你就跪下來向他叩三個頭，心里默念菩薩保佑自己身體健康，學(xué)業(yè)進(jìn)步，全家平安就可以了?！蔽尹c(diǎn)點(diǎn)頭，興高采烈地跟著兩位姐姐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一會兒我們一起行三人來到了上海城隍廟的大殿前，看著門前熟悉一對的石獅子，我跳躍著想去摸一摸它嘴里含著的石球，無奈個子太矮摸不到，便拉起一位小姐姐的手，一起走進(jìn)了寺廟的正大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抬頭向前望去，一下子就被殿內(nèi)莊嚴(yán)肅穆的氣氛和眾佛威武高大的形象給震懾住了，正想回頭逃出去，可是卻找不到兩位小姐姐，想著她們定是丟下我，去尋找她們自己的目標(biāo)。就在我進(jìn)退兩難之時，突然想起了阿奶的叮囑，便不敢貿(mào)然離開。于是我鼓足勇氣，低著頭，輕輕走向正南那尊高大，幾乎逼近屋頂?shù)姆鹣?，向右?shù)到第六位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面對一尊菩薩，我雙手合十叩了三個頭，同時按照阿奶的囑咐許了愿，然后起身向寺廟的出路口奪門而逃。一直跑到大路上我才氣喘吁吁想起來褲子弄臟了，便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一個人孤單單地走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dāng)晚我做惡夢了，夢見自己在街上游蕩，越是不敢靠近城隍廟，越是身心游離不能自控。突然我被夢游神勾著魂魄帶入了寺廟的殿堂中央，眾神眾佛像頓時在我面前旋轉(zhuǎn)起來，慢慢地向我靠近，肆無忌憚地渺視著我的弱小，窺探著我的無知……就在我頭昏目眩的時候，寺廟內(nèi)的燭火一下子熄滅了，我這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暗。我害怕極了！著急慌忙去尋找寺廟的大門，然后拼足了力氣沖向出口處，卻眼睜睜看著兩扇黑色的大門正在慢慢地合攏，在我要靠近它的一剎那無情地關(guān)上了。我趕緊轉(zhuǎn)動腦子，憑著記憶朝寺廟的邊門跑去，當(dāng)我找到了最后那扇門，看到那扇門緊緊地關(guān)閉著，頓感失望至極！我萬般恐懼地向寺廟的高墻走去，總覺得身后鬼影幢幢；我抬頭向夜空望去，希望自己有翻越高墻的本領(lǐng)。</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敢在諱莫如深的寺廟里過夜，更不敢面對眾神眾佛像，我不甘心地屏住呼吸，突然感到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把我向上托舉，我用盡求生之欲和心魂之力去配合這股神力，用蛙式游泳的姿勢，雙手向下反反復(fù)復(fù)地劃著半圓，同時雙腳一高一低輕輕踩著空氣，竟然身心合一地升騰了起來。當(dāng)我的身體高過圍墻的一剎那，我飛了起來！飛出寺廟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俯瞰大地了。我如釋重負(fù)地向夜空下的老街飛去，雖然飛得并不是很高，但是足以擺脫恐懼和困境。最后我駐足于陌生人家的屋頂上，才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坐在屋脊上歇息思考，然后又試著向靠近家的方向飛行，盡量慢慢往下飛。尋到一處平房后，我便踩著一片青瓦輕輕向下一跳，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地面上。我松了一口氣，終于能夠腳踏實地地在地上行走了，這才想起來自己怎么會在弱小無助的時候，爆發(fā)出這種超自然的現(xiàn)象，來擺脫現(xiàn)實中不可能的可怕場景。別看我年紀(jì)小，卻曉得那種神奇的超能力，對于人類而言是不可能的，我細(xì)細(xì)想來，突然明白自己是在做夢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夢醒時分，我口干舌燥，大汗淋漓，額頭發(fā)燙，渾身酸痛，我知道自己又發(fā)高燒了。提及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體弱多病是常態(tài)，也許時間過去太久遠(yuǎn)，說不清是惡夢侵襲引發(fā)的高燒，還是體虛乏力容易做惡夢。但是現(xiàn)實中留下的印象卻是真實的，尤其是夢境中還原的畫面依然是詭異、驚悚而深刻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起小時候我每次發(fā)高燒的場景歷歷在目，都是父親抱著我去醫(yī)院看病，回到家后，阿奶和爸爸媽媽不分晝夜地輪流守在我身邊。一般情況下都是阿爸喂我吃藥，陪我睡覺，用冷毛巾敷在我額頭上，不斷地用?溫?zé)崦?幫我擦拭身體，好讓我快點(diǎn)退燒，安心入眠，早點(diǎn)恢復(fù)健康。話說，往事如煙隨風(fēng)去，點(diǎn)點(diǎn)滴滴記心里。父愛如山情深深，字字句句化成詩。吾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孩兒肝膽顫，夢語把爹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額頭濕巾透，慈目沁心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這樣，我在阿奶、父親和母親的呵護(hù)下漸漸長大，身體也慢慢好起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值得慶幸的是，我六歲那年，有一天在夢中突然有了一種可以克服恐懼和擺脫困境的超能力，用升騰、飛躍之幻像，達(dá)到了安魂的境界。情到濃時，一首五言《偶成》又在我筆下生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稚子未長成，不慎入寺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夢飛偶成也，幼魂得安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管怎樣，“夢飛安魂”這種超自然現(xiàn)象，對于一個生活在上海城隍廟和眾多寺廟附近，老是做惡夢的孩子來說，在夢中體驗自由和超越現(xiàn)實的同時，至少可以在心理上實現(xiàn)一種自我解救和精神上的安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夢》連載之四：夢飛安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