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這個模糊的輪廓卻再也不是大河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田小芹。</p><p class="ql-block"> 在這一年的中秋節(jié),參加了一個記者招待會。</p><p class="ql-block"> 開會的地方,就在大河家的附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會議還沒開始,我就魂不守舍了,一會兒坐這,一會兒坐那,一會兒又到陽臺上,站在一個地方,眺望不遠處的那片高大的住宅樓,再一次地想起了大河到火車站送我的情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段溫馨美好的記憶,在那一段里,大河所表現(xiàn)出的完美是無可挑剔的,是任何傷害都無法割斷的。如果沒有那段記憶,在我和大河的關糸中,整個過程都將變得面目猙獰了。每當那段記憶再現(xiàn)時,很多面目猙獰的往事,又會變得溫馨美好起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跟大河已經(jīng)八個月沒有見面了,也沒有他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我一忍再忍,終于忍不住,再一次地撥打了他的手機。</p><p class="ql-block"> 上神終于開恩,電話總算打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河開口就問你在哪兒?</p><p class="ql-block"> 我說開會,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一只手死死地握著手機,緊緊地貼在耳朵上,生怕握得不緊,大河會再一次地跑掉。他說前一段時間到外地療養(yǎng)去了,馬上又要走,坐晚上十二點的火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手心出了一層冷汗,突然提出請求:我想送你。</p><p class="ql-block"> 他說太晚了吧!又沒拿什么東西。</p><p class="ql-block"> 我說沒想幫你拿東西,只想再見你一次。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實,我是想找回他送我的感覺,企圖使我們的關糸有新的轉(zhuǎn)機。</p><p class="ql-block"> 這樣的死不透活不了,實在讓人提不起活著的精神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河同意了。我飯也沒吃,就提著會議送的紀念品,從開會的地方出來了。</p><p class="ql-block"> 天黑時,我趕到了大河所在的新單位,在偏門外的一個小胡同,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已經(jīng)到了。他讓我別動,就在那個小胡同里等著。我等了足有十分鐘,雖然看見了幾個黑影在院兒里晃,卻都不是大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剛想再打電話,就見一個灰色的影子從院里走出來。</p><p class="ql-block"> 我熟悉那個影子,就像熟悉我自己一樣,我迎了過去,他說辦公室里有人加班,說完就轉(zhuǎn)過身去,穿過一片廢墟,向大院的深處走。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他身后,跟著跟著他就沒影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廢墟上尋找大河,四周沒有燈光,黑漆漆的一片,院子里拆的亂七八糟,只有北邊那片平房的一個小窗口,還有一點亮。我去了那片平房,順著房根往前找。一連推了五六個門,都鎖著呢,只有夜風吹著破舊的紙片在墻角下飛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有點害怕,趕緊順著房根往回走。 </p><p class="ql-block"> 一個老頭兒突然從一間屋子里沖出來,大聲地問我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裝著沒聽見的樣子,繼續(xù)朝前走。</p><p class="ql-block"> 干什么?老頭兒提高了嗓門。</p><p class="ql-block"> 我答上廁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老頭兒就把廁所指給我了,一邊指一邊在我后面跟著,一直跟到廁所跟前,看著我真的進了廁所。我出來之后那老頭兒已經(jīng)不見了,不知道是隱身在什么地方,還是進了那片平房的哪一間屋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又回到那片廢墟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等了足有二十分鐘,大河才從一個胡同口走出來,他急了,惡狠狠地訓我:等你這長時間,你怎么還不進去呢?說完又向那片平房走去,我緊緊地跟在他后面,不敢吱聲,生怕讓剛才那個老頭聽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河反倒一點不在乎,好像這個院里沒別人,又好像故意讓別人知道我和他的事,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在一間小屋的門前,大河從內(nèi)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糸著一根白色尼龍繩的舊鑰匙,打開了門上那把生銹的鎖,我跟他一起進了那間小屋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屋里陰森森的,連電燈都沒有,卻有一股子莓味,不知道空了多長時間了。</p><p class="ql-block"> 我跟大河坐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折疊小床上,兩眼盯著那塊臟拉叭嘰的白窗簾,還有窗簾上的那片織蛛網(wǎng),誰也不開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仿佛分別了幾輩子,又在同一個太平間里重逢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河伸過一只手來,死死地抓住我的大腿,他的手涼得嚇人,硬梆梆的像鐵齒一般。我卻一動不動,直挺挺地坐在那兒,什么感覺都沒有,什么都不再記得了,甚至不知道為什么要跟他來到這間小屋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好像還在那片廢墟里,又好像那片廢墟就在我的生命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努力地調(diào)動我的記憶,要從那片廢墟里找到點什么,卻找不著,目力所極全是廢墟。我繼續(xù)尋找,還是找不著,卻忽然想到了那把生銹的鎖,還有剛才的那老頭兒。這是什么地方???那老頭兒是干嘛的?我想問問大河,卻張不開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意識到,我必須要迅速地離開了。</p><p class="ql-block"> 好像再不離開,我就要陷在廢墟中,再也出不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頭扭向大河那邊,想最后再看一眼他的臉,卻看不清楚。</p><p class="ql-block"> 只能借著從遠處建筑工地射進來的燈光,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個輪廓卻再也不是大河了、、、、、、沒有怪笑,沒有聰明,臉上一點生氣都沒有,如同疆尸一般。 我再一次被記憶拖回到父親死前的那段時光里。父親死前的一個月,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清醒時就狠狠地訓斥母親,赤身裸體的在炕上打滾,母親給他蓋上毛巾被,他就一把扯下來,扔到一邊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說你怎么不知羞丑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說我一個快要死的人,還管什么羞丑不羞丑。</p><p class="ql-block"> 那一個月,父親就是那么光著身子,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昏迷時就靜靜地躺在炕上,渾身散發(fā)著涼氣,四肢疆硬,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仿佛已經(jīng)死透了。 父親打罵了我一輩子我都沒服他,總是在心靈深處鄙視他,就在他死前的那段時光里,我反而被他征服了,在他死前的那一刻原諒了他。并在他死后跪在了他的尸體前。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這個夜晚,在這間小屋,我的靈魂跪下了,聲嘶力竭地大喊了一聲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河下意識地把頭扭向窗外,好像在尋找什么人。</p><p class="ql-block"> 他要找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我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窗外死一般地寂靜,月光白晃晃地灑在廢墟上。</p><p class="ql-block"> 瞬間的寂靜過去后,只聽嘎地一聲,一只夜鳥從廢墟上飛走了。</p><p class="ql-block"> 我慢慢地拿開大河的手站了起來,走出了那間小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田小芹的步子邁得很大,如同剛從太平間里逃出來。 </p><p class="ql-block"> 月亮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出來的,不圓不扁,不灰不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