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時令在悄無聲息中已進入陽春三月,冬的韻味意猶未足,在宜川這座陜北東南端的小城里,依然是春非春、冬非冬的具體感受,它的景致就像一幅概念模糊的抽象畫,山峁梁只有山桃和連翹開著星星片片的小碎花,河谷柳樹冒出黃綠的嫩芽,原野一眼無際的枯黃,而等到塬川一片翠綠,那么夏季就迫不及待地到來了。</p><p class="ql-block"> 宜川的夏天酷熱,冬日漫長,春季雖然只是象征性的過度了一下,它卻是最迷人的,盡情釋放了陜北高原的蒼茫與爛漫的原始風骨,印證了人們對于陜北民歌里招手手容易見面面難,瞭見那村村瞭不見那人最初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悠悠閣樓行</b></p><p class="ql-block"> 這幾天閣樓唱戲,應(yīng)一位在閣樓工作的朋友邀請,我和趙潔,魏子一同前往,順道去看看在宜川蒲劇團上班的朋友趙繼平。閑的時間遇上對的人,一切都那么順理成章。我不再去想怎么掙錢,關(guān)心蘋果園活記的問題,盡情地游玩。</p><p class="ql-block"> 從宜川到閣樓,少年時我跟隨在閣樓政府上班的寶峰去過一次,那時還是沙石路,騎摩托繞到云巖大橋足足用了兩個小時。這次我們抄近路,從哨皮村上去,翻越高樹梁,路程就近了很多。魏子開著車,我的眼神游離在路途的風景。高樹梁是宜川塬最高點,路卻平緩。遠處裸露棱棱礪礪巖石的安樂山,骨感分明,路邊可見枯草迎風抖擻,蜿蜒崎嶇的山路時上時下,望不到盡頭。</p><p class="ql-block"> 在高樹梁下的嶺玉村我們稍作停留,去七零后大院看望了在這個農(nóng)家樂給游客唱歌為生計的楊馮濤小兄弟。七零后大院是個典型的陜北農(nóng)家院落,上院十幾口土窯洞,下院一座五層小樓,院里有石磨,草亭,窯背上有秋千,蹺蹺板,游客游玩的設(shè)施,院子被主人收拾的很有情致。馮濤去地里挖了一叢小蒜,讓我?guī)Ыo閣樓的朋友。三月小蒜,香死老漢,這倒是挺不錯的一道野味菜。</p><p class="ql-block"> 中午三點到了閣樓,唱戲的第一天街道上已擺滿了各種小攤,小車在村道兩旁排出一里開外,人頭攢動,聲音鼎沸,正應(yīng)了那句話,人間煙火氣,最撫不過凡人心。</p><p class="ql-block"> 閣樓不是一座樓,而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因東西閣樓村兩座清代六角五層閣樓式磚塔而得名。追溯閣樓的歷史,一半是傳說,一半是史書的記載。關(guān)于閣樓的傳說,最為人知的是與石堡寨相關(guān)的歷史事件和傳說。?石堡寨位于閣樓東南邊黃河畔,地勢險要,東靠黃河,南北萬丈懸崖,西邊只有一條路通往閣樓,歷朝歷代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傳說中,宋朝中期遼國軍隊駐扎在石堡寨,準備南下中原,而宋朝忠良將楊繼業(yè)之子楊七郎則駐扎在山西吉縣黃河邊,雙方對峙于此地,石堡寨想必見證過不少慘烈的故事。民國宜川縣志記載:石堡寨在同治七八年間回匪擾亂,石堡寨未破,村人躲避于此,無一傷亡。閣樓是一個多民族居住地,在古時曾是一個繁華的集市,每年二月初四至十七日會舉行集市活動,吸引了許多商人前來交易,當?shù)厝朔Q呼閣樓為閣樓集。后來由于時局動蕩,兵匪四起,石堡寨在動蕩的年代中護佑了一方百姓的平安。近年來,閣樓及其周邊地區(qū)被納入宜川縣的旅游格局中,成為“一城、一山、一水、一寨、一川”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石堡寨的險要地勢和豐富的歷史遺跡吸引了眾多游客前來觀光。</p> <p class="ql-block"> 到了朋友工作的地方,在二樓最邊上房子見到朋友,他忙起身相迎,燒水沏茶。<span style="font-size:18px;">繼平得知我們要來,和劇團韓團長在朋友辦公室等候。</span>客廳墻上掛著三副字畫,筆跡遒勁有力,龍飛鳳舞。書柜里擺放著一些醫(yī)學書籍和我上次來送給他文學方面的書。沙發(fā)之間茶幾上擺放一個茶籠,小橋流水,通上電霧氣蒙蒙,很有禪意。坐不多時,朋友把我們帶到餐廳,熱氣騰騰的羊雜碎湯上桌,滿屋的香味縈繞。吃過飯,繼平在晚上的戲《白毛女》中飾演楊白勞,他沒時間陪我們,提前到劇場化妝去了。晚上沒有韓團長的戲,他到得來清閑,隨我們?nèi)ソ稚嫌朴频纳⒉健?lt;/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越往東走,街上越來安靜,看來村民們都涌西閣樓湊熱鬧看戲去了。在西閣樓中心小學院內(nèi),有一座建于清乾隆二十年間的磚塔,塔高約十米左右,底邊長2米有余。塔身底層南向辟券門,門額題銘已泐,兩側(cè)題字尚存,左側(cè)為“乾隆貳拾年”,右側(cè)為“陸月初陸建”。二層以上實心,三、五層南面各辟券龕,四層南面題刻“福、壽”2字。層間疊澀出檐短淺,頂層塔檐加飾一排方椽和一排菱角牙子。塔頂平磚攢尖,置倒扣黑釉瓷甕替代塔剎。塔邊建有鐵柵欄予以圍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轉(zhuǎn)至東閣樓村,村邊也建有一座清代實心六棱古塔,塔身在夕陽照射下,泛著一片橘黃色光。趙潔放飛無人機,記錄了這一刻閣樓鎮(zhèn)在柔和陽光下的美好。</span></p><p class="ql-block"> 天色將暗的時候,我們再次返回餐廳,餐桌上已經(jīng)是碟滿碗滿了,頗為豐盛。廚師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農(nóng)村老漢,在這個宜川最遠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吃到了與飯店不一樣的味道。同桌的還有其他幾位人士,朋友熱情招呼大家,大伙邊吃邊聊,頻頻舉杯敬酒。戲演到中段,楊白勞被黃世仁迫害致死,繼平卸完妝匆匆趕了過來。酒過三巡,宜川攝影家協(xié)會主席趙潔率先唱起了陜北民歌,韓團長和繼平分別演唱了蒲?。粘怯嫞┖停ń乖5摚┻x段。夜?jié)u深,酒香不斷,氣氛愈發(fā)熱烈。歌聲嘹亮,蒲劇悠揚,婉轉(zhuǎn)起伏的韻律時而把我們的心提起,時而又緩慢落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巍巍狗頭山</b></p><p class="ql-block"> 次日清晨,吃過早餐,開車出了閣樓塬,滿眼皆荒蕪,枯草遍野隨風搖曳。春風呼呼浩蕩過車窗,曠野一片寂靜。在通往狗頭山群峰之巔的公路如一條巨蟒蜿蜒盤旋。延長縣是陜北唯一一個沒有旅游景點的縣,多少延長縣仁人志士寫書呼吁開發(fā)狗頭山,時至今日,政府一直未有動向,也無開發(fā)商投標。狗頭山山勢險要,是晉陜黃河兩岸制高點,一條條古驛道與狗頭山相通,使其成為一座戰(zhàn)略要地。</p><p class="ql-block"> 行走在狗頭山古驛道上的石板路,我的思緒在起起伏伏里山脊里忽高忽低,忽遠忽近。觸目地面那些斑駁的石頭,我腦海里出現(xiàn)的是風霜雨雪中身穿鎧甲、肩扛旌旗、手執(zhí)戈戟的士兵;是在行色匆匆里出現(xiàn)在山間鈴響里的馱隊,拖著沉重步伐腳夫們疲憊的身影;是在山上寺廟,石窯里吃齋念佛,誦讀經(jīng)書的僧人。山河歲月就像大山里的煙云,生生滅滅,周而復始,我很難想當年戍邊的士兵,超度的和尚,趕牲靈的漢子,占山為王的土匪,打游擊的八路是怎樣踏著荊棘披星戴月來到狗頭山,穿行于荒野里的羊腸小路上,靠怎樣的采擷和獵狩果腹,在當時那樣的社會背景下,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木黃的狗頭山怎樣生活?有沒有掠奪當?shù)乩习傩盏呢斘?,糧食呢!</p><p class="ql-block"> 往事還蜇藏在潮濕的記憶里,我坐在山巔之上,讓斑斕的思緒于質(zhì)樸歲月積淀了滿目風霜。?</p><p class="ql-block"> 狗頭山原來叫石閣山,千百年來殿宇輝煌,香火旺盛,秦晉香客絡(luò)繹不絕,多求神拜佛與此。歲月流逝,時代變遷,山上廟宇歷經(jīng)興衰和多次擴建重修。到清朝末年,山上共建廟宇達20余座,后因土匪、回賊泛濫,周圍群眾在山上不斷加高加固寨墻,使此山曾成為一方避難之所。1947年國民黨軍撤離此山后,赤豐區(qū)游擊隊同當?shù)孛癖姳M將山上建筑毀之一空。加上歷年來,戰(zhàn)亂和自然災害不斷,人十之七、八或死于匪害,或死于饑餓,或死于溫疫,山之香火漸漸衰歇,石閣之盛名已被當?shù)厝藗兊?lt;/p> <p class="ql-block"> 狗頭山所在的南河溝,還有安河、羅子山、雷赤、趙家河鄉(xiāng),解放前屬于宜川縣第六區(qū)。在1949年2月,劃入延長縣管轄?。相傳很久以前,宜川壺口的安樂山,壽峰的蟒頭山,閣樓的石閣山是孿生三姐妹,是三座活山,每天都在升高。到了秦末漢初,一個南蠻子經(jīng)過石閣山,在石崖下歇息,將草帽放在頭頂?shù)氖^上入睡。醒來后,他發(fā)現(xiàn)帽子夠不著了,認為山能升高,必定有寶,于是請來石匠開鑿。經(jīng)過晝夜不停地工作,終于在三丈深的地下發(fā)現(xiàn)了一顆金光閃閃的狗頭,便取走了寶物。又從在別處取來的聚寶盆埋在了山腰下的溝里,并在旁邊栽了棵柏樹作為記號。南蠻子云游到壺口安樂山時,已是傍晚,夜間見山頂紫氣升騰,心想若不鎮(zhèn)壓,壺口日后必出達官貴人,于是雇傭當?shù)孛窆?,在山頂修建木塔。安樂山由于?zhèn)住靈氣,石閣山取走了狗頭,兩座山不再長高。幾年后,南蠻子再來石閣山取寶時,但見柏樹郁郁蔥蔥,找不到埋盆的地方了,后人便把這條溝叫作柏樹渠。從此以后,石閣山更名狗頭山,流傳到今。<span style="font-size:18px;">這一傳說,更增加了狗頭山的神秘。</span></p><p class="ql-block"> 當年的傳說,像云霧一樣蔓延著沒落的往事,狗頭山佛音禪鳴,馬嘶之聲已遠遠逝去。思接千載里,我便想起了另一位人來。</p><p class="ql-block"> 我在村中上小學時,聽學校民辦教師講:馬家村傳奇人物馬宏發(fā)年輕時是一位草莽好漢,后被八路軍收編,戰(zhàn)斗中英勇無比,屢立戰(zhàn)功,被任命為狗頭山游擊隊隊長。在一次國民黨圍剿中,彈盡糧絕,其他隊友全員覆沒,馬宏發(fā)被活捉,關(guān)壓在狗頭山一座石洞里。壺口駱駝塬村在國民黨隊伍里當兵的老鄉(xiāng)偷偷告訴馬宏發(fā),今晚必須想法逃走,天一亮就槍斃他。夜里,馬宏發(fā)聲稱要方便,兩個看守士兵端著槍,一前一后押著馬宏發(fā)往崖壁外平緩地方走,馬宏發(fā)猛然縱身一躍,跳下萬丈懸崖,當晚夜黑風急,懸崖下漆黑一片,守衛(wèi)急忙報告長官,長高認為馬宏發(fā)必死無疑,等天明了再查找尸體,就這樣馬宏發(fā)逃過一劫。有人說馬宏發(fā)是飛毛腿,能飛檐走壁,有人說那天晚上風大,馬宏發(fā)穿的大衣被風吹開,起了降落傘作用。這個傳說是真是假,我無從考證。無獨有偶,一次偶然機會,我親耳聽到馬宏發(fā)另一個真實故事。我在縣城上初中時,住在親戚家,親戚親家當過黃龍縣縣長,過來串門子,當時我父親也在,他與父親拉話。他問你村馬宏發(fā)還在不在,提起馬宏發(fā)他現(xiàn)在渾身都還打顫。他說:他當年是國民黨,在與狗頭山游擊隊戰(zhàn)斗中,他被俘虜,雙手反綁,哨兵讓他雙膝跪地。馬宏發(fā)當時是八路軍中戰(zhàn)斗英雄,名聲很響,槍斃人不用向上級報告。<span style="font-size:18px;">馬宏發(fā)走過來,用盒子槍抵在他太陽穴上,就要槍斃他,就在這緊要的生死關(guān)頭,警衛(wèi)員跑過來報告,王震司令員讓馬宏發(fā)急速趕往延安開會。馬宏發(fā)收起槍,說了一句話,讓你小子多活幾天,便匆匆離去。后來我在馬宏發(fā)外甥女還有村里幾位老人口中得知,馬宏發(fā)曾經(jīng)給王震拉過馬,王震得知馬宏發(fā)身手不凡,那次急喚他去延安,就是挑了二十幾位精兵強將,悄悄護衛(wèi)毛澤東東渡黃河。在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后,馬宏發(fā)曾托人向政府反映他在狗頭山當游擊隊隊長一事,然歲月如梭,斯人已去,他的游擊隊員無一生還,任命他的上級領(lǐng)導都已去世,無人能提供證明。馬宏發(fā)在馬家村度過了最后的光陰,一代梟雄就此黯然落幕。</span></p><p class="ql-block"> 馬宏發(fā)的傳說已成為一段遠逝的歷史,如今我踏上狗頭山,馬宏發(fā)的身影從歲月深處蹣跚走來,定格于大山蒼茫的深處。山下曠野煙村依然存在,久遠的歷史更能激發(fā)我的激情,我鐘情于挖掘被遺忘的往事那份誠摯情懷,或許,這也是我作為一名文學者的一種天生宿命。</p> <p class="ql-block"> 正午時分陽光強勁,額頭被曬的發(fā)亮,風起的時候,拍擊著狗頭山東坡蒼柏,蕩起一圈一圈的波紋。登高遠眺,<span style="font-size:18px;">天空依舊湛藍,狗頭山雄渾萬年的氣勢還在。魏子和趙潔在山頂烽火臺上支起音響,</span>天清氣爽里,歌聲更加清脆響亮,山歌伴隨風聲在山間回蕩,大地一派生機勃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