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親53歲英年早逝。追悼會后,聽校領導說父親好像有點先知先覺,兩日前他把自己的執(zhí)教手續(xù)全辦了交接后請求病休。不足兩日突然身故,讓人唏噓不已。</p><p class="ql-block"> 今日清明節(jié),我們五兄妹非常想念他。我是家長子,他走時我26歲。父親幾乎一生漂泊在深山教學,先是在密云四合堂附近多年,后碾轉穆家峪、婁子峪,兢兢業(yè)業(yè)守崗,直至身患重病,油盡燈枯。一生沒享過什么福。</p><p class="ql-block"> 他本職教師,喜琴棋書畫。我小時多次伏他膝頭,聽他口琴動情吹奏“歌唱祖國”,看過他與老師們縱談教學體會、下棋、為鄰居家代寫信函、給街道代寫春聯。直到他去世兩年后縣文教局給他做平反決定,才知道他是五七年后以候補黨員身份自愿申請去密云深山區(qū)執(zhí)教的??烧l也沒料到在山區(qū)一去就一生。</p><p class="ql-block"> 打我記事起父親就一直在山里轉。深印象最深的就是密云四合堂、張家墳、石塘路等地區(qū),那時離家百多里山里不通車,需要徒步過河翻山越嶺。返校時常需與臨近學校老師或村民結伴。遇風雪天一般中途都要借宿一晚,入夜有時能聽見狼嚎聲。開始他的學校六個年級教職工只他一個,多年級同一教室輪流授課,生活要全部自理。</p><p class="ql-block"> 父親桃李滿天下。究竟帶出多少學生已無從知曉。只知前些年我去四合堂遇一位老人。我特地提起父親名字他馬上接口“那是個有功底的好老師,我自己與仨孩兒全是他學生”。</p><p class="ql-block"> 上世紀八十年代,幾個當鄉(xiāng)鎮(zhèn)領導干部的學生來密云開會順便來家探望他,聽到他已去世學生們當場痛哭失聲。</p><p class="ql-block"> 父親生活上始終親力親為。在外自理,回家也是陀螺般閑不住。爺爺退休后得半身不遂癱床多年。我多次看見父親進家放下行裝就給爺爺擦拭、翻身,安慰老人。我母親有耳聾癥,四個弟妹均未成年,平日吃喝拉撒一堆事。生性樂觀的父親從不叫苦喊累,往往周日探家總覺得心里有歉疚似的,里外忙個不停。我們平時隔一、二周甚至更長時間才能看到父親,我們家孩子最快活的事就是盼早點看到父親。用爺爺話說:父親是個在山里唱大戲的人,平日要坐臺。</p><p class="ql-block"> 全家最青睞年三十晚欣賞父親親自導演制作的“窩頭花”。</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個虎年除夕。大雪剛住,足有一尺多厚,遠近白茫茫。我們像群嘰嘰喳喳的小鳥,白日里在父親率領下清出一片空地,將筐支好滑棍捕捉難覓食的麻雀,父親與五個兒女一起玩打雪仗。父親與我們相互追逐嬉笑打鬧,有的摔哭跌倒,經父親幽默的撫慰很快就破涕而笑。堆雪人時,父親特地用帶回的“山里紅”做眼睛,卷硬彩紙翹彎做個仰天大長鼻子,頭扣上插一圈雞毛的寬沿破草帽,脖子裹飄飄灑灑剪多條隨風舞動的紅彩紙巾。哈哈,要多逗有多逗!</p><p class="ql-block"> 那時,我家過年最隆重熱鬧的一幕是放“窩頭花”。</p><p class="ql-block"> 年夜飯過,隨著陣陣歡樂的吶喊,全家擁到院中。雪地已擺好兩張一米多高的梯形木架。父親由挎包盒中取出包裹錫紙,取出親手精制的六尊金色窩頭狀的“寶貝”(寓意是母親與孩子每人一個)。小心翼翼挨個擺架子頂上,那儀式莊嚴持重。我們個個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就連趴在院墻頭觀望的鄰居孩子都一聲不吭。窩頭花個頭比真窩頭要大。尖頭圓底呈立錐狀,每個圈面貼有兩張活蹦歡跳的小老虎剪紙。父親說,吉祥!虎年麼!先抱起小弟弟托著他小手用點著的香棍觸探窩頭頂引線,就聽“嚓”一聲,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五光十色的煙花騰空而起,隨著歡叫聲空中出現一個大蘑菇狀煙花,忽地又變成了傘狀,徐徐向周邊濺落。窩頭花的絢彩勾畫出團團驚艷美麗的弧線。紅紅綠綠、姹紫嫣紅,有的花還有時段間隔一下一個,有的多色噴放。燦爛奪目的美景一個又一個在雪夜空中盡情綻放。直到子夜窩頭花放完,孩子們仍然余興未盡。</p><p class="ql-block"> 我注意到,孝順的父親悄悄進屋攙起爺爺隔著玻璃窗欣賞著父親親自導演的一年一度年夜綻放的“窩頭花”。也欣喜地發(fā)現,院外站滿了看“窩頭花”熱熱鬧鬧的鄰居們……</p><p class="ql-block"> 父親在的時候,幾乎每年三十午夜,我家都要放一次“窩頭花”。父親也曾把它笑稱為“金錐花”“團圓花”。</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陸續(xù)得知:由于經濟拮據,又想讓全家高興,孩子們快活,每當新年剛過父親就籌措起過年的“窩頭花”。由于學校山地土質較硬,要騎車到很遠處一個叫“黃土窩”地界取花土。還需篩凈雜質凈水攪拌膠泥狀,反復捶打成型填進做好的木模具,擠壓入甕暴曬烘干后開模,然后將半成品鋸開掏空腹,買數十掛時興便宜的小紅炮剖取藥沫,還要求鄉(xiāng)村木匠取些鋸末碾碎一起攪勻,再入甕壓實。再卷細棉條蘸燃油團入甕腹內穿頂做燃芯,最后里外拋光烘干封口。知情鄉(xiāng)民講,每次忙活完年夜“窩頭花”,我老爸那樂得老小孩一般的臉上被泥污涂得花里胡哨,演戲全不用化妝。后來,附近鄉(xiāng)民們知曉父親會做“窩頭花”。有的登門求藝,父親悉心傳授樂此不疲。鄉(xiāng)親們親切稱呼父親“花魁”老師!</p><p class="ql-block"> 每逢“窩頭花”做好父親要親自查驗包裝封口。打我記事起,幾乎每年父親都樂顛顛將親手做的“窩頭花”帶回家,直到做出點名氣,三里八鄉(xiāng)喜慶事都愛找他。父親過世,“窩頭花”也沒了蹤影。</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心中始終凝聚著父親那深沉的愛,忘不了他那青筋凸露的手竟能捏出童話一般的“窩頭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