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紀九十年代，紙媒正盛，那時我算是個文學愛好者，某天在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刑警有淚亦無悔》，主人公是位刑警，文章寫到了他從警破案的曲折嵯峨，也寫到了他作為兒子，丈夫，父親忙于工作對家人的一腔負疚，我認真讀了這篇文章，并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在這天開始轉動，后來這位刑警會成為我的叔叔，我的家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是段熱烈的時光，經(jīng)濟開始發(fā)展而人情卻依然溫暖寬厚，那時開始使用一種名曰“BB機”的通訊工具，某天辦公室來了位借用電話的人，他走后科長告訴我這個人就是我正在交往中男友的叔叔，也就是那位刑警，今天他專程來我們單位看看我是哪種模樣，故鄉(xiāng)在遙遠的太行山下，我家獨在異鄉(xiāng)數(shù)十載，所以成長過程中我不曾感受過來自父母以外的長輩關懷，對當?shù)厝擞H情環(huán)繞羨慕已久的我知道男友有個如此關心他的長者，在我和他的交往中無疑是個加分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后我和左手走入婚姻，正式進入白氏大家庭。公公這輩人兄弟姐妹六個，叔叔年紀最小，和最年長的兄長年紀相隔17歲，父母生養(yǎng)他時都已漸進中年，叔叔屬于老來子，我猜測他后來身體不好應該也有這方面原因。兄弟姐妹大多是農(nóng)民面朝黃土背朝天，叔叔在第一次高考失利后剃發(fā)以明志，終于第二年高考考入陜西省警察學校，成為老白家跳出農(nóng)門的第一人。估計公公的兄弟姐妹們也通過叔叔開始相信知識就是力量，讀書的種子開始在老白家生根發(fā)芽，其后老白家的子侄們一個個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成為家人后我才知道叔叔其實并不比我年長多少，不過12歲而已，從跳出農(nóng)門的那天他便憑著一腔孤勇開始闖蕩，因為他的身后不止有日漸衰老的雙親，還有眾多子侄外甥等著他照拂，這段歷史我雖不曾目睹卻完全可以腦補畫面，子侄外甥們漸次長大，其中好幾個都是在叔叔公安局宿辦合一的辦公室里完成學業(yè)，再然后叔叔開始操心子侄外甥們的工作、婚姻、甚至孫輩，無一遺漏。寫到這里我回憶了一下，2008年奧運會期間三叔驟染重疾，是叔叔從西安請來專家為其手術，硬生生從死神手里搶回兄長一條性命。2012年大伯從生病到去世，也是叔叔數(shù)次往返醫(yī)院與家之間奔波勞累，大伯去世后也是叔叔安排大伯的身后之事，讓亡者得以安息。堂弟家孩子出生時發(fā)生新生兒缺氧，還是叔叔舟車勞頓尋醫(yī)問藥，如今這孩子已經(jīng)是個身高170的漂亮小伙子了。我如此輕描淡寫遠不夠描摹叔叔的一二辛苦，不過是給那些已經(jīng)久遠的記憶添上一些溫暖的色彩。叔叔雖凡人之軀，于眾多子侄而言卻比肩神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8年叔叔家的逸豪小弟參加高考，接受祖國挑選，最終得償所愿被某公安院校錄取了。那天我接到了叔叔的一則消息讓我下班后去他家一趟，說逸豪被錄取了嬸嬸感覺院校不稱心所以有點不高興。我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換位思考了一下，在我家不可能有人這樣完全站在我的角度思考問題，我家的鋼鐵直男肯定不會這般妥帖照顧我的情緒，我只能自己慢慢化解，沒想到叔叔竟還是個粗中有細的男人，這個電話讓我對叔叔又多了一份敬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字行走到這里我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世間的溫柔時刻大多在我們無暇顧及的泛泛時光中已慢慢消融，可命運善妒，容不得世間圓滿，也許反復無常才是它的尋常肌理，或者用個爛俗的說法，天有不測風云，近幾年叔叔的身體出現(xiàn)問題，他日漸消瘦，可誰都不曾想到離別的鐘聲會在不遠處響起，當時只道是尋常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生死為海，人做孤舟。疾病也是面鏡子，能映照出人生的真相，它在沉默中看著相見歡，也在沉默中審視著離別苦。風從四面八方來，隨意翻動著人生的腳本，也隨性撕扯著人生的答案?！盀楸娙吮秸撸豢墒蛊鋬鰯烙陲L雪”，叔叔曾經(jīng)守護眾多子侄外甥的成長，如今怎可讓叔叔在向老路上獨行踽踽？叔叔的一雙兒女和子侄們在西京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23天不舍晝夜的守護，醫(yī)院的墻壁一定聆聽到比教堂更虔誠的祈禱，世界上有人因為你的離去不舍而落淚，此生曾經(jīng)被這樣富饒的愛過是否也是一種所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沒有長亭送別，也不曾折柳相贈， 和叔叔真正的離別發(fā)生在深夜，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著一個生命個體消失，之前家人們最擔心的種種痛苦叔叔并不曾經(jīng)歷，他只是累了，將自己畢生行過的羈旅，閱過的人事，種種溫熱的人生經(jīng)驗都掩藏在深沉的睡意中，我想妻兒和眾多親友子侄的呼喚叔叔一定聽到了，他所有的未竟之事、未償之債、未了之情都化為一行熱淚，沿著眼角滾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安導演曾經(jīng)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說：人生就是不斷放下，但遺憾我們不曾好好告別。我想叔叔健康時我保持尊敬，其后病致其憂，喪致其衰，祭致其嚴算不算我們鄭重告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時間過得很快，今天已經(jīng)是叔叔的二期了。早上我站在叔叔小區(qū)的紅葉李樹下，天地清朗，晨風撫額，落花簌簌，地面猶如堆雪。叔叔被春天永遠收編定格在62歲，就像朝陽噴薄欲出前的一滴朝露，曾經(jīng)努力向著太陽的方向拼搏過，燦爛過，他的人生飽滿明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去路漫漫，愿叔叔安息，我尊敬他，想念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