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閩南的三月，總帶著幾分濕漉漉的溫柔。但在今年，這份溫柔里則多了一絲憂愁。空氣中彌漫著阿嬤長眠的荔枝海與海風(fēng)交融的氣息，連陽光都似被這水汽浸潤，變得傷感起來。2025 年3 月28 日，這個(gè)日子如同一把銳利的刀，精準(zhǔn)地劃開我內(nèi)心的防線，提醒著我，阿嬤已經(jīng)離開我們整整一年了。</p><p class="ql-block">于是乎，距離這個(gè)日子的一周幾乎失眠，這個(gè)日子的前一天，終于扛不住了，入睡了，也做了一個(gè)長長的夢。</p><p class="ql-block"> 在夢里，我站在阿嬤曾居住過的新垵村老屋前，那扇斑駁的木門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似在低語著往昔的故事。門前的老龍眼樹、老榕樹、老石榴樹依舊枝繁葉茂，依稀的影里還是阿嬤！她又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一邊剝著龍眼和石榴籽喂到我嘴里，一邊給我講述不重樣的古老而溫暖的傳說。如今，當(dāng)依稀的影散去，石凳上落滿了灰塵，再也不見阿嬤那慈祥的身影。我伸手撫摸老樹們的樹干，指尖觸碰到粗糙的樹皮，仿佛又感受到阿嬤布滿老繭卻無比溫暖的手。</p><p class="ql-block"> 在夢里，我第一次來到阿嬤出生后的成長歲月，彼時(shí)，戰(zhàn)火紛飛，民生艱難，饑餓與恐懼如影隨形。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時(shí)代多艱，家中兄弟姐妹眾多，作為長女，阿嬤小小年紀(jì)便扛起了生活的重?fù)?dān)。每天天未亮，她便跟著祖父下田勞作，在泥土里刨食，用稚嫩的雙肩分擔(dān)家庭的壓力。</p><p class="ql-block"> 成年后，阿嬤嫁給了阿公，漳州阿公是個(gè)了不起的人物，卻甘于平凡收入微薄。為了養(yǎng)家糊口、貼補(bǔ)家用，阿嬤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在夢里，我在時(shí)光隧道里來到了阿嬤他們曾被下放到的漳州云霄山村，在低矮的房子里，灶臺邊，雞未鳴，阿嬤的忙碌的背影已經(jīng)隨著爐膛里的火苗開始勞作。米缸里快見底了，阿嬤仍能熬出香氣撲鼻的粥湯，灶臺邊上的黑色瓦罐，那是母親這代人的永恒記憶。因?yàn)榘呖偰軓睦锩孀儜蚍ǖ刈兂龊贸缘摹＿@回，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阿嬤輕巧地舀出了一湯勺的腌咸菜，爐火的映照下，咸菜的光彩說不出的璀璨。站在阿嬤的背后，我看得都直流口水。</p><p class="ql-block"> 在夢里，我突然又被傳送到了阿嬤他們曾較長時(shí)間住過的筒子樓，那是眾多人口擠著雜居的地方。空氣里充斥的汗臭味、腐味讓我捂著鼻子直皺眉頭。在鄰里眼中，阿嬤是個(gè)熱心腸。誰家有困難，阿嬤總是第一個(gè)伸出援手。鄰居蒼子?jì)鸬恼煞蚨ㄉ宀〉沽?，孩子又年幼，生活立刻陷入困境。阿嬤得知后，不僅經(jīng)常送些自家的蔬菜和糧食過去，還幫忙照顧孩子。真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p><p class="ql-block">透過阿嬤抱著、哄著蒼子?jì)饍鹤尤胨臏嘏榫?，我又看到了，也是在那個(gè)時(shí)代，家里一遠(yuǎn)方親戚，被劃為“四類分子”的崇瑤叔，來漳州，無人敢接納。眼瞅著晚上就要露宿街頭，是阿嬤毅然決然地開門迎客，讓他在家過夜。對人，阿嬤就是這樣，不管是誰，沒有任何世俗和偏見，只有一顆為人之本的赤誠之心。</p><p class="ql-block"> 夢里，我又看見了，逢年過節(jié)，哪怕物質(zhì)再匱乏，阿嬤總會做上一大桌豐盛的飯菜，邀請鄰的孤寡老人來家中聚餐。她忙前忙后，臉上卻始終掛著笑容。老人們圍坐在一起，吃著阿嬤做的美食，歡聲笑語就這樣在筒子樓里回蕩。那是無盡的溫暖，那是在苦難時(shí)代里撐起桅桿，那是阿嬤突破了苦厄的黑暗天空為身邊人盜來的熱騰騰的天火之光。</p><p class="ql-block"> 還未待我感動的淚水流得痛快，時(shí)光隧道又把我傳送到了一個(gè)新的夢境。啊，這夢境是我熟悉不已的漳州二中。</p><p class="ql-block">啊，這不又是那天，自從小學(xué)入學(xué)后就不會讀書的我，到了初中時(shí)代，更加不會讀書，總是考得極差的我。在母親、阿姨、舅舅的口誅筆伐、冷嘲熱諷下，作為這一代孩子中最差的那個(gè)，一度有了最極端的想法，覺得活著好累。是阿嬤，只見阿嬤又一次從她的柜子里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零食，那是專屬于我的美味。拉著我就逃離了母親們的“恐怖世界”，帶著我逛公園，帶著我品漳州美食，用她的臂彎摟著我的肩膀，用最溫柔的聲音撫慰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啊”我就這么哭著從夢里醒來，在吵醒的身旁的愛人驚慌地注視中，我旁若無人地大哭大喊，“阿嬤，我想你，我想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您回來！我只要您回來！我不想變得什么優(yōu)秀，什么精英。我只想做您眼里的傻寶，在您身邊，我只知道。傻子有人疼……傻子有人疼……”</p><p class="ql-block">阿嬤，又何止如此，在我成長的路上，遍地的荊棘讓我渾身傷痕，復(fù)雜世界復(fù)雜的人讓我遍體鱗傷，我極少品嘗過成功的味道，現(xiàn)在還一事無成，欺騙與背叛交織的傷害幾度差點(diǎn)就讓我陷入精神危機(jī)。是阿嬤，本該是我該攙扶她的年紀(jì)，她反而還在做我的精神拐杖。每當(dāng)我陷入人生的泥沼，阿嬤慈祥的笑容，阿嬤對我的慰藉，總能讓我又振作起來，總沒有變成下一個(gè)麻木、庸俗、自私自利的帶著平庸的惡的人。</p><p class="ql-block">就是這樣的阿嬤，我萬分依賴她，她卻沒法越過生命的規(guī)律讓我永遠(yuǎn)依賴。她，總是要比我先離開這個(gè)世界。</p><p class="ql-block"> 阿嬤離開的那天，是在夢里，很安靜，很安詳。肯定是老天，不想讓這么好的人，已經(jīng)受了一輩子的苦了，已經(jīng)愛了一輩子的人了，在最后再受苦。阿嬤離去的那幾天，天空都飄著細(xì)雨，那是老天在嗚咽。我站在阿嬤的床前，望著她安詳?shù)拿嫒?，心中五味雜陳。我只能自我安慰地一再對自己說，阿嬤去了另一個(gè)世界，那里沒有病痛，沒有煩惱。在那里，阿嬤可以開始享福了，阿嬤不用再為我這不爭氣的孫兒操心耗神了。</p><p class="ql-block"> 一年過去了，阿嬤的音容笑貌時(shí)常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每當(dāng)看到老龍眼樹，我就會想起阿嬤坐在樹下的身影；每當(dāng)聞到閩南小吃的氣味，我就感到阿嬤就在我的身邊；每當(dāng)又要因人、事而大火、失落的時(shí)候，我一再突然地停止了給阿嬤撥打電話的動作，也開始學(xué)會告訴自己，自己好好努力吧，別讓阿嬤在天國了還要為我操心。</p><p class="ql-block"> 阿嬤用她的一生，敬天愛人，教會了我如何面對生活的挑戰(zhàn)，如何去關(guān)愛他人，如何珍惜身邊的幸福。也用她的善良、勤勞、堅(jiān)韌，愛著、影響著身邊的人。阿嬤，如同璀璨的星辰，永遠(yuǎn)在天穹之巔，熠熠生輝！</p><p class="ql-block"> 在這個(gè)特殊的日子里，我多么想來到阿嬤長眠的荔枝海，再跟阿嬤訴衷腸。墓碑上，阿嬤的照片依舊笑容滿面，仿佛在訴說著對我們的思念。我好想輕輕撫摸著墓碑，再讓淚水模糊了雙眼。阿嬤，我好想您，這份思念，永無盡頭。</p><p class="ql-block"> 微風(fēng)拂過，帶來阿嬤最愛的玉蘭花清香。我再一次對自己說，阿嬤從未真正離開，她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活在每一個(gè)與她有關(guān)的回憶里。在未來的日子里，我會慢慢活成阿嬤的樣子，去追隨這份偉大勇敢地走下去，讓阿嬤的精神在我的生命中延續(xù)。</p><p class="ql-block"> 閩南的陽光依舊溫暖，老龍眼樹的枝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似在為阿嬤吟唱一首永恒的贊歌。阿嬤，愿您在天堂安息，您的故事，您的音容笑貌，您的偉大，將永遠(yuǎn)在這片土地上流傳。</p> <p class="ql-block">大兒子作品《太奶奶的愛從未離開我們》</p> <p class="ql-block">小兒子作品《太爺爺和太奶奶在天國肯定好幸?！?lt;/p> <p class="ql-block">大兒子、小兒子共同畫作《我們好好生活，就是對太奶奶最好的思念?！?lt;/p> <p class="ql-block">阿嬤，我永遠(yuǎn)想念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