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煉 膽 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知青往事六則</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的膽量不是天生的,膽量都是煉出來的。我屬鼠兒,上山下鄉(xiāng)前膽子正如我的屬相——膽小如鼠。不敢練自行車,怕摔;不敢走夜路,怕后;不敢去村子,怕狗;不敢進山里,怕蛇;不敢見死人,怕鬼。總之,那時的我,由于家庭條件和學校環(huán)境,可謂是溫室里的花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高中畢業(yè)下鄉(xiāng)時,同學們都為我捏了一把汗,以為我父親被打倒,自身又有幾分嬌氣,吃不了農(nóng)村那個苦,弄不好就可能沉底了。朱文遠同學分別時特地為我留言:“不要向困難低頭,勝利就會向你招手!”這個留言給了我困境中前行的力量。又過了幾年,班里同學聚會,站在他們面前的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有幾分嬌氣的小女生,我闖過了農(nóng)村的艱苦,并潑潑辣辣地成長起來了。之所以發(fā)生這樣的變化,完全歸功于上山下鄉(xiāng)那個蹉跎歲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68年8月28日,我回到了家鄉(xiāng)草河,在那里度過了六年知青時光。這六年中,在生產(chǎn)隊干了整整一年的農(nóng)活,在黃嶺大隊做了一年的民辦教師和新聞報道員,又在草河公社做了四年的鄉(xiāng)婦聯(lián)主任。都說“廣闊天地煉紅心”,我確實在草河廣闊天地里得到了鍛煉,煉得能吃苦了、煉得潑辣了、煉得有些膽量了。特別是煉膽量,曾經(jīng)歷過的恐懼和驚嚇,至今仍歷歷在目。</span></p> <p class="ql-block">我做了民辦教師</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 山 路 孤 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說到走路,都會說這有什么難的?可是走路要看怎么走 ?走大路、走人來人往的路、走結伴同行的路確實不難。但是走山路、走偏僻的路、走一個人獨行的路,可就不那么簡單,是需要有些膽量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剛下鄉(xiāng)那陣,父親做為死不改悔的走資派住牛棚、被隔離遭受非人折磨。我那時處境很艱難,可以說從天上突然掉到地下,一落千丈,只有自吞心中的苦痛,只有老老實實地下地干活??上锣l(xiāng)前我家是非農(nóng)業(yè)戶,沒怎么干過農(nóng)活,要技術沒技術,要力氣沒力氣,干農(nóng)活根本就跟不上趟兒。在保衛(wèi)四隊割水稻,手上長了大水泡,水泡破了流出血水,手腫脹得握不住鐮刀;冬天披星帶月修了兩個多月的水庫,挑土筐子上大壩,剛開始不會甩筐,連人帶筐帶扁擔,從壩頂一直滾到壩底;在黃嶺二隊往山上挑糞,挑到一半就腿發(fā)軟、臉煞白,妹妹見狀急忙接過我的扁擔;三伏天挎著大糞筐,鉆苞米地給玉米施肥,地里密不透風,我汗如雨下,累得我絕望得在地里哭泣。自己知道再怎么鍛煉,我也不是干農(nóng)活的料兒,可是當時又有什么辦法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時我給自已訂了兩個綱領,一個是最低綱領:即父親開除公職都行,就是別帶上帽兒,讓他削職為民、平安回家,我和妹妹掙工分養(yǎng)活他;另一個就是最高綱領:即我有文化,若能做個民辦教師掙工分,不用干農(nóng)活就心滿意足了。一年后,也就是1969年9月,父親被解放了,我的最低綱領隨之作廢,而最高綱領卻得以實現(xià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黃嶺大隊馬上錄我為民辦教師,并讓我參加縣里舉辦的農(nóng)村教師電工培訓班。培訓地點是在我的母校——鳳城一中,全縣各地農(nóng)村學校約有30多人參加。昔日同學有高二二班韓仁鐸、高三二班曹桂蘭、高三四班馬成棟。經(jīng)過一個月的培訓,我就成了黃嶺學校的民辦教師,教初中帶帽班的數(shù)學和電工課。說來也可笑,那時的黃嶺村根本沒有電,我就從原草河實驗中學找來小電座、小燈珠,讓舅舅做了個電源盒,展示電路的并聯(lián)和串聯(lián),小燈珠一閃一閃,學生們也挺感興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黃嶺是個山區(qū),我家在二隊,住在黃嶺大嶺的正根底下,學校卻在山那邊的五隊。我上班需要先翻過自家房后的一座山,下山后再進入三、四里長的一條大溝筒子。嶺根底下的山坡,以前沒有住戶,生產(chǎn)隊在這里給我們?nèi)蚁路艖艚诵路?,所以這山以前沒人走,連條毛道兒都沒有,有的只是滿山的灌木和松林,但這是我們上班上學的必經(jīng)之路。最初我的小妹和小弟也在黃嶺小學上學,我們姐弟三人每天拿把鐮刀,遇灌木濃密擋住去路,就要用鐮刀邊砍邊走,走的日子多了,我家后山就形成了一條“楊家小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早晨去學??梢院托〉苄∶猛?,可學校的老師下班晚,我就得一人獨自行走。剛開始心里害怕,總是神經(jīng)兮兮的,怕踩到蛇、怕山里有什么動物,尤其是走那條大溝筒子,兩邊都是山,太陽下山后溝里黑嘛咕通,生怕遇見壞人,還聽說這里曾鬧過狼,所以更加緊張。特別是刮風下雨天,山里的樹嘩啦嘩啦地響,真是挺瘆人的??勺叩脮r間長了,即沒遇見過壞人,也沒遇見過狼,膽子就越走越大,竟覺得這山路雖偏僻但不可怕,反爾還挺美的。春天看山中粉紅的迎春花,夏天聞松柏發(fā)出的淡淡清香,秋天賞灌木霜染后的五彩斑斕,冬天踏冰賞雪,好似進了童話世界。這條山路和大溝筒子,我早出晚歸走了一年多,直到去公社工作就不常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至今我還感謝這條山路,它鍛煉了我孤行的膽量。到公社后,經(jīng)常一人下鄉(xiāng),若從黃嶺家里去山東溝大隊,還要經(jīng)過另一條兩山夾一溝的馬家溝;去管家大隊若回家抄近路,要翻一座雖有小毛道兒但卻很陡的山;若去秋嶺大隊,要從家騎車奔趙家堡子,上鳳寬鐵路沿鐵軌騎行,還要穿過一條二、三百米長的火車隧道。我那時膽量就大了,并不害怕火車洞子黑,主要是害怕進洞子遇到火車,所以每要穿火車洞子,在洞囗先要聽聽遠處有沒有火車的聲音。在公社工作的四年,我走遍了草河的山山水水,多是獨行從來沒有怕過,同事們也都挺佩服我這個小女子的膽量。</span></p> <p class="ql-block">在黃嶺大山中</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二) 惡 狗 擋 道</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時農(nóng)村養(yǎng)狗的人家很多,到堡子里常聽見犬吠之聲,但農(nóng)家養(yǎng)狗都是看家護院,不惹它也不會被咬。但也有例外,那是1970年春,我在黃嶺小學做民辦教師,有一天校領導通知我們幾個老師,去山東溝小學聽課。笫二天早晨,我們?nèi)齻€女教師結伴而行,從黃嶺子抄近道走馬家溝,穿過去就是山東溝。結果剛出馬家溝,只見山東溝那邊右側山坡上的人家里,竄出一條狗,咆哮著向我們而來并狂叫不止。那是條大黑狗,長得很兇惡,像現(xiàn)在的德國黑貝,黑額頭上還對稱長了兩個大白點兒。狗一邊叫、一邊向我們身上撲,急中生智忙掏出書包里準備中午吃的干糧,向這條大黑狗拋去,趁狗低頭吃食就趕緊往前跑,可狗幾口就吃完了,又開始攆我們,于是又拋下干糧繼續(xù)跑。就這樣,我們一邊拋、一邊跑,狗一邊吃、一邊攆,直到帶的餅子和地瓜都拋完了,狗還是窮追不舍。正當無計可施時,兩位男教師騎車經(jīng)過這里,下車把狗打跑了,這時我們?nèi)藝樀猛榷疾宦犑箚玖恕?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從這之后,我對狗是很小心的,在公社下鄉(xiāng)時,只要去有狗的人家,就先在門口喊:“有人嗎?”主人聽到或把狗拴好,或喝斥幾聲,我就可以平安出入了。對那條攔路惡狗,我一直心有余悸,但此生只遇到過一次,以后再也沒遇見過這樣惡的狗。</span></p> <p class="ql-block">在公社工作時的我</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 風 雪 送 葬</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0年9月,我在草河公社做婦聯(lián)主任。12月底的一天剛吃過午飯,公社領導就給了我一個任務,說某大隊有個下鄉(xiāng)不久的知青,因意外事故不幸身亡,下午將在公社旁邊的山上下葬,因為送葬家屬都是女眷,所以需要我前去接待和陪同。領到任務后,我隨公社領導和幾名干部前去迎靈,大約下午兩點多鐘,南邊公路上來了兩輛大馬車,一輛拉著靈柩和抬靈柩的老鄉(xiāng),另一輛拉著死者的家屬,有姥姥、毌親和兩個姐妹,那天好像天地同悲,天很陰、刮著風還下著大雪,家屬們都已哭成了淚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是我平生笫一次為死者送葬。正值臘月天寒地凍,在風雪中靈柩被抬下車,幾名身強力壯的社員,用繩子穿過靈柩,用扛子將靈柩往山上抬,山坡很陡又下著雪,走起來一步一滑。我心情沉重地陪伴死者家屬,無法用言語來安慰她們,只是伴她們一呲溜一滑走向墓地,為這位剛剛20歲的小知青送上最后一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道不好走,一路抬抬停停,走了很長時間才到達墓地。這時天已下了黑影,風嗷嗷地刮著,雪呼呼地下著,在家屬的慟哭中,靈柩下進了墳框。這時棺材蓋打開了,我看見了這個小知青,因傷在頭部,腦袋全裹著白紗布,沒有看到他本來的面容,他的母親和姊妹都面容姣好,想來也是個英俊少年。多么鮮活的一條生命,竟然在20歲嗄然而止,讓他的親人們怎么能承受得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蓋棺前,姥姥凄歷地喊著他的乳名,把一副撲克牌丟在棺木里,邊哭邊說:“孩子呀!你在那邊沒事兒就玩玩撲克吧!”在姥姥“X啊,躲釘子”的招魂聲中,在親人們的哭喊聲中,棺蓋落了下來,至此他與親人們就陰陽兩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葬禮結束后,我們陪著悲痛欲絕的家屬下了山,天已黑了下來,風沒停、雪也越下越大,死者家屬坐上了回家的馬車。揮手告別時,我的心突然升起一片悲涼,人的生命怎么這樣脆弱?這小知青怎么瞬間就會死掉?前幾天他還生龍活虎,而今晚他就帶著對親人的愛,對未來的憧憬,將永遠沉睡在這孤寂的大山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墓地因為人多,我也沒有害怕。等回到公社已是華燈初上,因為太晚了,我就在宿舍住下。公社的宿舍是一排大平房,打開宿舍中間大門,就是一條很長的走廊,黑洞洞的挺嚇人。那天晚上公社干部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人住宿,走廊靜得可怕,我急忙開房門閃進屋內(nèi),打開電燈并把門栓插好。定下神來,眼前又浮現(xiàn)出下葬的場面,耳邊響著親人的哭聲和他姥姥的招魂聲……我害怕極了。寒冬臘月宿舍很冷,因為害怕,我沒敢上公社后院拽柴禾燒炕,就踡睡在冰涼的土炕上,半夜凍得腳疼,便把兩只大棉手悶子套在腳上,一直熬到了天亮。第一次送葬,必定是見證了一次生死,以后又多次經(jīng)歷這種場合,也就不足為奇了。</span></p> <p class="ql-block">草河大地任我行</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 遭 遇 尾 隨</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六年的知青歲月中,最害怕的是遭遇了一次尾隨。那還是1971年秋,有一天我去山東溝大隊,下午四點多鐘經(jīng)馬家溝往家走,這條溝就是我曾遭遇惡狗攔道的那條溝,是回黃嶺子的必經(jīng)之路。前邊已說到這條溝很長,兩邊都是山,夾著一條不寬的大車道,因這條路終年走馬車和牛車,己軋出了兩條深深的車轍,騎自行車必須小心,一不小心車轱轆就會偏到車轍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騎車進了馬家溝,有山遮擋著秋天的大太陽,溝里涼風習習并只有我一個人,所以顯得很是安靜。我騎著騎著就聽見后邊有動靜,回頭一看,我的媽呀!可嚇死我了!只見夕陽中,有一穿紅色袴欄背心的男子,正騎著自行車加快速度追我而來。這大漢身強力壯,黑紅的臉上長著連面胡子,還有黑色的胸毛,真是李逵下了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眼見馬家溝前不扒村后不扒甸,只好加快速度,別讓他追上我。可那時嚇得腿都軟了,越怕越蹬不動車,滿腦滿心都在想:他攆上我,我可怎么辦? 說時遲那時快,這男子很快就追上了我,嚇得我簡直就要崩潰。只見他“騰”的一聲下了車,笫一句話就問我:“你叫楊樹紅吧!認識孫潤霞嗎?我在孫潤霞家見過你?!币宦犨@話我就恢復了正常,知他不是個壞人。他說他叫徐ⅩⅩ,去公社辦事。于是我們就一路同行。交談中得知,他初中與我高中好友孫潤霞是同學,他說他也考上了高中,因家窮沒念,就去縣糧庫扛糧包了。后被街道動員下了鄉(xiāng),現(xiàn)在草河管家大隊做了知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笫二天去公社上班,我講了這件事,公社顧秘書很熟悉徐XX,他說:“噢,是小美子??!他打架很出名,在管家是條棍兒,誰都不敢惹他?!币簿褪沁@條棍兒讓我遇上了,還好,只是虛驚一場、化險為夷。若他真是個壞人,那后果很難想像,幸虧那個年代治安挺好、壞人很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過了不長時間,有一天晚上下班,顧秘書說:“你今晚別走了,管家小美子媳婦來了,要想和他打離婚,天太晚了今晚就住你這,明天我再把小美子叫來?!辈灰粫盒∶雷酉眿D來了,還帶著8個月的身孕,長得粉面桃花,氣質也好,一看就是城市姑娘。這一夜她和我談了與小美子的過往,原來這女子是大連知青,文革串聯(lián)時小美子也串到了北京,他們在北京相識了。從此小美子就纏上了這個小女子,要求必須嫁給他,并威脅若是不嫁,就殺了她的全家。小女子膽小也比較幼稚,真就和他結了婚,一起在草河管家大隊安家落戶。小美子也不好好過日子,整天到出游逛,不順心就是一頓家暴,打架后還在院里燒家里衣物,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雖然懷有8個月的身孕,也非得離婚不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顧秘書把小美子叫到公社,小美子扯住媳婦手說:“離什么離?我還沒稀罕夠呢!”婚沒離成,媳婦又跟他回了管家。轉過年的夏天,有一天我在公社院里碰見了小美子,他興沖沖從錢包里掏出兒子8個月大的一張照片,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雙眼爆皮,胖得像蓮藕的胳膊上,還套了一塊大手表,看來他非常喜歡這個兒子。1983年全國嚴打,小美子因打仗斗毆流氓罪,被抓起來判了刑,以后就沒有他的消息了??晌冶凰麌樀揭淮危€有他那漂亮的媳婦,還是留在了我的記憶中。</span></p> <p class="ql-block">我與秋嶺大隊的沈陽知青曲以琴</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五) 秋 嶺 沉 船</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草河的幾年,我遇到的最大事件是秋嶺沉船,可以說是一場慘重的河難,共死亡20人。那年那月新聞封鎖,如放到今天將曝網(wǎng)成為頭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河難發(fā)生在我們公社的秋嶺大隊。秋嶺大隊座落在叆河岸邊,對岸就是鳳寬線上的關家火車站,有客運也有貨運,雖然車次不多,但交通還算便利。叆河沙石資源豐富,有了交通的便利條件,大隊就搞起了篩運沙石的副業(yè)。只要車皮一到,立即組織社員坐船到對岸關家站,突擊將篩好的沙石裝進火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2年6月初的一天中午,正是午飯時間,關家火車站車皮到了。秋嶺大隊四個生產(chǎn)隊都在一條街上,一聲令下,正吃午飯的社員都撂下碗筷快速跑到河邊,爭先恐后上了渡船。一下子擠上了70多人,因嚴重超載,船老大讓下去一些人,但沒幾個人聽。船老大急眼了,用船桿子向后打去,一桿子就打掉河里十多個人,其中就有我的同學李焱。接著船就開走了,由于超載而且有年輕人在船上打鬧,船開了沒有多遠就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底朝天翻進河里。頓時河面一片混亂,哭嚎聲、求救聲響成一片。河水很深,落水的人紛紛逃命,有人會水游到岸上,有人被搭救也死里逃生。經(jīng)清點后,有20人不見蹤影,其中有二個壯漢、三個孩子媽媽和15個年輕姑娘,包括兩個下鄉(xiāng)女知青——文艷芳和張麗君,他們成為這場沉船的殉難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發(fā)生了這樣一個大慘案,公社干部只留顧秘書一人看家,其他人都立即趕往秋嶺大隊,幫助善后處理。我們過了河,挺老遠就聽見堡子里慟天的哭聲。進了堡子靈棚一片,有一家還攤上了兩個。2個壯漢死去,家里沒了頂樑柱;3個婦女死去,丈夫沒了妻子,孩子沒了媽媽;15個姑娘死去,一朵花都沒開,爹媽撕心裂肺。此情此景,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落淚,公社集中人力趕制棺材,大熱天的盡快入土為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遇難的兩個下鄉(xiāng)女知青,因為我每到秋嶺都住在青年點,所以對她們很熟悉。文艷芳是1968年從鳳城鎮(zhèn)中下鄉(xiāng)到秋嶺四隊,長得精神又能干,跑起來兩條小辮像波浪鼓一樣擺動。張麗君是1971年的下鄉(xiāng)知青,原來下到別的地方,因她的一個舅鼻在秋嶺,為了得到照顧,就轉點到秋嶺二隊,還不到半年時間就丟了性命。她當年只有17歲,稚氣未脫的鵝蛋臉,黑葡萄一樣的大眼晴,梳著兩根羊角辮十分可人。因為都是知青的緣故,我參加了這兩個女孩兒的入斂,幫她們梳頭、穿衣服、遞枕頭,一點兒也不感到害怕。三天后死者入土,兩個男子和三個婦女都葬在自家老墳;死去的十五個姑娘,在四隊養(yǎng)豬場上邊的山坡上,挨板兒挖了一溜墳坑,將她們葬成一排,如花的生命就在這里長成了連片的野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20個人死得無聲無息,連個追悼會都沒開,更談不上賠償了。負責蹲點的公社書記和這個大隊的女支書(當時全縣大隊書記中,只有她一個女的),都沒被追責和處分。這件事很快就過去了,那個年代,這20條生命的價值只能歸結為兩句話,一句是“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另一句就是“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lián)Q新天”。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若干年后,幸免于難的李焱同學告訴我,說有一次文艷芳的母親在街里看見李焱,老人家抱住她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說: 我家艷芳要是不死也和你一般大,現(xiàn)在也當姥姥和奶奶了……許多人都來圍觀,他們?nèi)糁肋@個悲慘的故事,定會陪著流淚。河難已過去了53年,每每想起秋嶺沉船,我都會想起那兩個可愛的女知青,都會為我死里逃生的同學李焱感到慶幸。</span></p> <p class="ql-block">當年我們5個18元干部(以農(nóng)代干),是草河公社的生力軍,以后都很有作為,可惜現(xiàn)在只剩下了兩個人。</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六) 村 頭 炮 響</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沉船第二年的八月,我去叆河下堡,看這個大隊婦女們種的實驗田。下堡是鄰近秋嶺的另一個大隊,也在叆河岸邊。那時叆河上沒有橋,還是要靠船的擺渡。我騎車到了叆河邊上,正有一條渡船停在那里,花上一角錢就上了船。叆河水面很寬闊,兩岸青山相對,河水清澈見底,人在船上坐,似在畫中游。船夫一槳一槳、不緊不慢地把船劃到了對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下船后看了一下手表,正是上午十點。這時忽聽二里外的下堡,傳來“咣”的一聲巨響,我也沒多想,就騎車向下堡趕去。下堡是全公社最小的大隊,只有三個生平隊,一隊二隊都在一個大堡子里,三隊在大溝里。等我進了堡子,大街上已擠滿了人,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在說著什么,我一看就知道出大事了。大隊干部也都在,他們告訴我,是二隊一個姓李的23歲青年,在堡子外的菸地里搿菸,離菸地一里多遠就是秋嶺的山,秋嶺那天正在這座山上放炮打石頭,隨著一聲巨響,石頭滾落下來,還有不少碎石飛進了下堡的菸地,其中有一塊石頭,正砸在李姓青年的背上,他當場倒地而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隊干部說,他們剛給公社打了電話,我是公社干部就別走了。大約下午二點多鐘,公社書記帶了十多名干部,騎著自行車魚貫而入進了下堡村。公社衛(wèi)生院駐村的林大夫馬上帶大家去了出事現(xiàn)場,我也跟著去了。那是三伏天十分悶熱,進了菸地更是悶熱,死者已在菸地里躺了四個多小時。小伙子個不高,長得挺膀實,死時是臉朝地、背朝天。林大夫走近死者,將尸體一下子翻了過來,只見死者鼻子里突然流出了很多黑鼻血,一股尸臭讓我們不禁倒退了一步。我笫一次聞到尸臭,惡心的晚上沒有吃飯。死者身體除石頭擊重處皮膚瘀青,其他的部位都沒有外傷。林大夫說,死因是石頭砸在背上,可能將后胸骨擊碎傷及肝痺,內(nèi)臟出血而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時死個人真像死個螞蟻,處理都很簡單。放在現(xiàn)在,起碼要求尸檢、追究責任、提出條件,不答應就不能入土??赡菚r的農(nóng)民很淳樸也很老實,秋嶺大隊的干部也來了,家屬啥也沒提,只是要求給弄口好棺材。秋嶺大隊馬上動員一個老太太,讓出了一口花頭棺材。我們共在下堡呆了三天,幫助料理后事,笫三天早晨將這個23歲的小青年,送到了五隊溝里墓地后,我們便回到了公社,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在草河經(jīng)歷了三起因事故的死人事件,共失去了22條年輕的生命,而且處理得都很簡單,都沒有追悼會,都沒有經(jīng)濟補償,都沒有誰來承擔領導責任,換到今天不可思議。但是他們死于十年動亂,那個年代只講階級斗爭,只講無私奉獻,至于人性、法制、權利、責任等都一文不值。這些人的死去無聲無息,現(xiàn)在還有幾個人能記得他們?只有家人不會忘記,失去親人的痛苦讓他們背負了一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楊 樹 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4月26日</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和妹妹一起上山下鄉(xiā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