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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

雨后斜陽

<p class="ql-block">李樹在枝頭睜開第一萬只眼睛時，我撞見了這場雪崩。未及褪去靛藍的晨霧里，那些裂帛似的白花正從枝條的裂縫中噴涌而出， 像是誰把銀河裁成了碎綃，又或是哪位謫仙人被搡碎的玉冠，零落成這滿樹碎瓊亂玉。李花總在陽春三月攻城略地，用綿密的白色箭矢刺穿料峭春寒。</p> <p class="ql-block">唐時長安的月光應(yīng)當(dāng)更清冽些。 那個醉醺醺的詩人在井欄邊打撈月亮?xí)r，是否也瞥見過墻頭探出的李花？史書說他李花怒放一樹染白，卻忘了記錄那個瞬間：當(dāng)青蓮居士的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瓣， 忽然看見自己的姓氏在枝頭綻放成干萬朵透明的蝴蝶。有些花注定是要成為讖語，在某個春夜把詩人的姓氏釀成宿醉。</p> <p class="ql-block">正午的日光開始擦拭這些瓷器般的花朵。我數(shù)著地上漸漸暈染開的光斑，忽然驚覺所有的白都在緩慢墜落?；ò觑h落的速度比秒計更遲疑，它們在空中劃出的弧線像是未寫完的樂譜，又像史官欲言又止的筆鋒。飄落的花瓣停駐在我的肩頭，薄如蟬翼的軀體里封印著整個春天的嘆息。</p> <p class="ql-block">暮色漫過花枝時，暗香開始縷縷入鼻。那些白日里被光焰灼傷的輪廓，此刻在暮靄中漸漸洇開，化作宣紙上暈染的水痕。晚風(fēng)經(jīng)過時，滿樹素縞便簌簌地念起往生咒，把零落的花瓣超度成銀河的童粉。暗處的青苔正默默吞咽這些雪色的舍利，如同大地收藏所有未竟的詩篇。</p> <p class="ql-block">若于子夜提著燈籠漫步李樹下，想必那月光與燭火會在花間角力，將每片花瓣都鍛造成半透明的刀刃。你忽然會懂得，為何古人要在花下埋酒--這些轉(zhuǎn)瞬即逝的白，原是天地釀了整冬的醴泉。你伸手接住飄落的瓣，卻接住了掌心轉(zhuǎn)涼的月光。 滿樹素衣在風(fēng)中婆娑，恍若干萬個李姓詩人正將月光斟入空樽。</p> <p class="ql-block">遠遠望去，一樹李花怒放，映入眼簾的疑似滿天飛雪，恍惚間，又疑似縹縹緲緲的仙子素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