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東北那片被嚴寒緊鎖的早春二月,雪花依舊肆意地舞動著,仿佛要將每一寸土地都覆蓋上冬的印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林紅,懷抱著她一歲有余的女兒,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手指微微顫抖地拆開了那封遲來的信件。窗外傳來郵差深一腳淺一腳踩雪的咯吱聲。當(dāng)那封皺巴巴的航空信從門縫塞進來時,六瓣雪花正粘在泛黃的牛皮紙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林紅用打著夾板的左臂托住孩子,右手抖得幾乎撕不開封口。成剛遒勁的鋼筆字洇著水痕,她仿佛看見丈夫伏在傳染病房的床頭柜上寫信,消毒水順著白大褂袖管滴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防疫站的人像圍捕野獸..."信紙上的字跡突然蜷縮成團,林紅不得不把臉埋進女兒襁褓里深呼吸。她聞見奶香混著紅藥水的味道,想起三天前自己冒雪騎車去衛(wèi)生所取青霉素,連人帶車栽進排水溝時,折斷的臂骨刺破棉襖鉆出皮肉的劇痛。那天她躺在雪地里數(shù)了二十三片飄落的雪花才爬起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爐火將墻上的剪影拉得很長。母親端著搪瓷缸過來喂外孫女米湯,瞥見信紙上"疑似乙肝""隔離"的字樣,她溫柔的手突然劇烈顫抖。滾燙的米湯潑在床單上,瞬間凝成冰晶般的白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林紅摸出枕頭下的電報收據(jù),加急的紅色印章已經(jīng)褪成暗褐。她想起成剛與自己離別的前夜,兩人在單薄的被褥里相擁。他脖頸后的絨毛被月光鍍成銀色,喉結(jié)滾動著說等畢業(yè)就與她團聚。此刻信紙上的字句卻像手術(shù)刀般冰冷:"勿念,生死有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凌晨三點,女兒終于在解痛藥效下沉沉睡去。林紅蜷在五斗柜前寫信,石膏里的手臂脹痛如蟻噬。她咬開英雄鋼筆的筆帽,突然想起剖腹產(chǎn)那晚,成剛用這枝筆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字時,筆尖戳破了三張紙。"你可是有我的一生照顧呢..."眼淚砸在信紙上,暈開的藍墨水像極了她背上未愈的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封信,是成剛在他們分居六年后,首次逾期二十多天才抵達的,它如同冬日里的一縷不確定的溫暖,讓林紅的心湖泛起了層層疑慮的漣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八十年代這個被賦予鼠年之名的年份,對林紅而言,似乎格外多舛。女兒的不慎燙傷,誤服藥后的昏迷不醒,加之自己手臂骨折的意外,一連串的打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而遠在異地的成剛,她的依靠與牽掛,卻在這風(fēng)雨飄搖之際,再次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助與彷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林紅連續(xù)寄出的三封航空信與一封加急電報,如同穿越風(fēng)雪的信鴿,終于換來了成剛的回音,但其中的內(nèi)容,卻如同冬日寒冰,讓人心生寒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成剛在信中告訴林紅,自己在商調(diào)往哈爾濱之際,例行體檢時意外被發(fā)現(xiàn)轉(zhuǎn)氨酶指數(shù)高,并于12月31日被迫入住傳染病醫(yī)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當(dāng)他描寫到,防疫人員全副武裝,手持消毒噴霧,將整個樓棟籠罩在一片緊張與不安之中的場景。鄰居們的惶恐,周遭的喧囂,都仿佛是她現(xiàn)在內(nèi)心世界的寫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成剛,那個總是習(xí)慣將一切苦楚深埋心底的男人,他的沉默與隱忍,源自童年時期那段骨折后孤獨無助的醫(yī)院歲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段經(jīng)歷,像一把無形的鎖,將他緊緊束縛在自我構(gòu)建的孤獨城堡中,既是對外界的不信任,也是對自己脆弱一面的逃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男人愛情通常只存在他們的強之中,他是通過自己的強才能從女人身上獲取快樂生活的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即便那些喜歡尋花問柳的男人,也都是在通過占有不同女人想來顯示自己的強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即便男人的愛情有與渴望食物那樣的情欲成分,那也正是為了營養(yǎng)他們的生命,也是男人自我價值的困獸要沖破強鋼鐵牢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童年困守醫(yī)院走廊的記憶,早已在骨血里澆筑出銅墻鐵壁。當(dāng)消毒噴霧再次籠罩周身時,三十三歲的男人瞬間退化成抱著鐵床欄桿發(fā)抖的男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告知病情等于親手打破這些年精心構(gòu)筑的"強者"外殼——那件用工作調(diào)動、技術(shù)革新證書縫制的鎧甲,此刻正在病毒面前片片剝落。他恐懼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暴露鎧甲下那個從未長大的、害怕孤獨無助的孱弱靈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個時代的男性尊嚴是株食人花,吞噬著所有示弱的可能。當(dāng)他躺在隔離病房聽見電報鈴響,仿佛看見林紅眼中崇拜的光芒在消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寧愿被誤解為冷漠,也要守護妻子心中那個"能在冰河上鑿出春泉"的英雄幻象。每次提筆時,那些痛感都在提醒他:愛情或許承受得起千里風(fēng)雪,卻未必經(jīng)得住病榻前真實的潰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等待化驗結(jié)果的十五個長夜里,他反復(fù)演練著最壞的可能。臆想中的雪堆一天天增高,像具正在成型的白色棺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告知,就可以繼續(xù)活在林紅信箋里那個"正在調(diào)試新機床"的幻影中;不說破,妻女記憶里的他永遠是松花江畔那個把女兒舉過肩頭的年輕父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種隱瞞何嘗不是種殘忍的浪漫——他妄圖用沉默為所愛之人鑄造無菌室,卻不知真正的愛需要共同呼吸痛楚的菌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八十年代對肝患者的歧視,比病毒更噬骨。防疫人員全副武裝的陣仗,鄰居緊閉的房門,都在重演他童年遭遇的隔離創(chuàng)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當(dāng)他看到病歷本上"接觸傳播"的紅章,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女兒將來填檔案時"父親病史"那欄可能帶來的屈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種代際恐懼化作墨水瓶里搖晃的毒藥,讓他連傾訴都成了對家庭的二次傷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直到林紅第三封信里那句"你的脆弱也是我的城池"擊碎心防,他才發(fā)現(xiàn)自以為是的保護,實則是用冰錐在婚姻畫布上刻出的裂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些未寄出的信里反復(fù)涂改的"勿念",最終被妻子穿越風(fēng)雪而來的體溫融化成"共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當(dāng)他隔著防護服不斷看著妻子三封信與一封加急電報時,消毒水味道里第一次混進了眼淚的咸——原來真正的強大,是允許愛人在自己的裂縫里種下春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這種延遲的坦誠,恰似東北凍土帶的解凍過程:表層堅冰頑固地維持著冬天的體面,地底暖流卻在悄然瓦解所有冰冷的偽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當(dāng)?shù)谝坏稳谒疂B出地表時,帶來的不是崩塌的恐懼,而是萬物生長的轟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成剛一點不知道,他這個樣子,這種做法,其實比他生病本身,比他要面對的所有困難都會讓林紅更為擔(dān)心受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誤以為的堅強,實則是一種最殘酷的軟弱,是對林紅,對這段愛情的無形疏離與冷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女人如果真的愛這個男人,是會產(chǎn)生一種超出愛情的力量,來呵護他的默然承受的那種心理弱,這就是女人天生具有的母愛的力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未經(jīng)授權(quán)禁止改編與商用。)</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