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溫 暖 的 土 炕</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當(dāng)繽紛的落葉在初冬的枝頭凋零時，那雪便乘著葉片兒的旋轉(zhuǎn)悄然而至了，冬天的原野，蒼茫而寧靜，夕陽下的村莊，炊煙漂渺，暮色如紗，空氣中迷漫著些許嗆人的煙火氣息，我知道，這氣息就是家鄉(xiāng)土炕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和北方的許多農(nóng)村一樣，黃土大塬上的隴東，窯洞和土炕是每個農(nóng)家的標(biāo)配，窯洞居住，土炕睡覺，這似乎是天經(jīng)地易的事情，家鄉(xiāng)有句俗語: “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是過去許許多多普通農(nóng)家對富俗生活最真切的期盼和追求，老婆是家的組成，孩子是血脈的延續(xù)，牛是耕種土地的動力，而一方暖烘烘的土炕，就是這種幸福生活的落腳點，也是一家人溫暖的港灣，對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來說，就是十分愜意的光景，若用現(xiàn)在的眼光和思維回味這句話的內(nèi)涵，心里總有酸酸的感覺，但能將熱炕頭和老婆、孩子、土地、耕牛相提并論，可見炕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了。</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辭源》對炕是這樣定義的 : “炕，北方的一種床，用土坯或磚石砌成，下有孔道，可生火取曖”?？坏钠鹪春蜌v史可追溯到2O00多年的西漢時期，考古發(fā)現(xiàn)表明，西漢時期火炕遺跡已經(jīng)存在，到了遼、金時代，女真人已經(jīng)能熟練地使用火炕，滿族人入主中原后，將火炕帶到了皇宮，使得火炕在北方地區(qū)得到了及大的推廣和普及。例如，在黑龍江省奧齊遺址，寧夏固原縣莧麻灣廟臺子遺址。西安半坡遺址也發(fā)現(xiàn)了炕的痕跡。</p><p class="ql-block"> 關(guān)于火炕的文字記載，東漢《釋名》記載: “炕，抗也，言可抗御寒濕”，表明炕的概念初步形成。在魏晉時期，滿族人“夏則巢居，冬則穴居″，南宋時期，著名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徐夢莘編寫的《三朝北盟會編》上說，“其俗依山谷而居，聯(lián)木以柵，屋高數(shù)尺，無瓦，覆以木板，或以樺皮，或以草覆之，墻垣籬壁，率皆以木，門皆向東，環(huán)為土屋床，熾火其下，與寂食起居其上，謂之炕，以取其暖″。由此可見，從最早的地表生火轉(zhuǎn)化為挖掘坑道生火，發(fā)展到今天常見的塔炕生火，其變遷過程無不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guān)，炕不僅僅是取暖工具，它還包括與其相關(guān)的人的飲食休息和日常生活的瑣碎，實踐證明，炕已經(jīng)成為百姓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一家人精神寄托和感情慰藉。</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在隴東，人們通常把做炕叫盤炕，盤炕是個力氣活，也是個竅道活，必須請技術(shù)精湛的匠人來完成。首先，要準(zhǔn)備兩種材料，一是胡基，二是炕基子。胡基是用來做炕墻，炕基子是做炕面的。</p><p class="ql-block"> 在父輩往上的那個年代，生活困難，物資匱乏，人們收拾地方，絕大多數(shù)是挖窯洞，其目的就是為了省錢，但這個過程耗時費力，十分辛苦，他們披星戴月，起早貪黑，硬是一镢頭一镢頭向地下挖出深約4丈，寬3丈，長10丈的一院莊子，一般是正面三孔窯洞，兩側(cè)各一孔窯洞，莊子包括窯洞、洞子(進(jìn)入院子的過道)，暗溝(象地道一樣的排水溝)和一方院子，勞動量之大超出了現(xiàn)在人的想象，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整個勞作要持續(xù)1至2年才能完成，之后，再夯打二千多胡基，十幾張炕基子，用于壘窯洞口(也稱扎山墻)，盤炕，盤鍋頭，至此，莊子的土工作業(yè)和盤炕的前期準(zhǔn)備就完成了。</p><p class="ql-block"> 為了少花錢，年輕力壯的主家都是自己親自上手打胡基，開打前，先在莊子附近選好打基子的場所，土質(zhì)要求松軟濕潤，以抓一把土用力攥在手中，伸開手指后土塊不散開為宜，找一塊兩尺見方表面平整光滑的石塊平放在地上，把木制的胡基模具平放在石頭表面，(胡基模子的規(guī)格為24cmX48cm，4塊磚鋪平的面積)，往模具內(nèi)撒些草木灰作鋪墊，再給模具裝滿土，人站在上面，先用兩腳將四角的土踩踏結(jié)實，熱后雙手提著石錘子將土使勁夯實，后雙手將打好的胡基輕輕掰起，豎放在先前平整好的場地上，經(jīng)過這樣一通操作，一塊胡基就夯打成了。后面打好的胡基要層層排列放置，相互之問要留出一指寬的間隙以便通風(fēng)，按正常速度，一個精壯勞力，一天干10小時，可打300左右的胡基，待涼曬干透就可以使用了。以前，磚瓦奇缺，胡基是農(nóng)村蓋房、做墻常用的建材。</p><p class="ql-block"> 炕基子的做法和胡基做法基本相似，只不過其模具尺寸大，通長一塊炕基為正方形，長寬為2.5尺，盤一個炕需4塊或6塊炕基，具體寬度主家會視情而定。</p><p class="ql-block"> 炕基子的用材，是用干透的黃土兌上一些膠泥土，加上一兩寸長的麥草和成泥塊填充模具，土和麥草一定要和均勻，待模具內(nèi)的泥坯水份稍干后，就用平底錘子使勁錘夯，使其結(jié)構(gòu)更加瓷實，三四天后，將半干的炕基一一掰扶起來涼曬干透就行。用干透的黃土和泥做的炕基子，在春夏季及陰雨天，炕永不返潮，否則，則反之矣。</p><p class="ql-block"> 在窯洞內(nèi)盤炕時，人們習(xí)慣把炕盤在剛進(jìn)門的南窗下，這樣光照充足，視線寬暢。先用磚做好炕墻底座，把胡基豎著抹上泥排列在底坐上，做成高約7、80公分們坑墻，留好炕洞門，炕中間做一中柱，用于支撐平鋪的炕基，再給炕內(nèi)填上多半尺干土，使炕內(nèi)空間高低達(dá)到最佳狀態(tài)，做好灶膛通向煙囪的煙道，(上山煙囪在盤炕前就要做好)，炕內(nèi)煙囪的底部，俗稱狗窩，一定要挖一尺多深，便于燒炕時煙在此拐角能打開回轉(zhuǎn)順利排出，否則，煙囪會出煙不利，最后，撻上炕基，用泥將炕面抹平就好了。為了使炕面更加牢固平整，一般炕面子需要再上一層泥皮，需要注意的是，炕邊和墻相接的地方，一定要用泥抺嚴(yán)實，要不然冬天燒炕時，煙就會從縫隙中冒出來，嗆的人難以入睡。新盤的土炕，要連續(xù)燒幾天，這個過程叫出水，直到炕燒的沒有了一絲絲潮氣，這個新炕就算徹底盤成了。有的細(xì)心人家，會在炕面上刷一層漿糊，貼上兩層牛皮紙，炕面呈的更加干凈整潔，看起來也漂亮。</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土炕不能沒有炕邊，炕邊的用料和安裝也是有些講究的，人們通常會選擇硬質(zhì)木料，如棗木杏木杜梨木香椿木，這些木材硬度高，疤節(jié)少，且自帶色澤，不起毛刺，將原木按所需尺寸加工完畢，打磨光亮刷上清漆，看上去質(zhì)樸自然，摸上去光滑舒適，十分美觀耐用。有的炕沿年代久遠(yuǎn)，經(jīng)過歲月的打磨，表面會形成一層包漿，光亮溫潤，象瑪瑙一樣好看。也有的主家將炕沿上漆，或紅或綠，全憑主人喜好?？谎氐膶挾纫话銥?2公分左右，厚度6公分左右，可以用整根木料或者拼接的木料制成，安裝時兩端插入墻中固定，中間用大鐵釘固定在預(yù)留的木磚上，確保了炕沿的牢固性?？梢?，不起眼的炕沿不但是炕的關(guān)健構(gòu)件，也是土炕整體的點晴之筆。</p><p class="ql-block"> 炕干透之后，鋪上炕席，毛氈，褥子等，寬寬大大的炕，坐臥十分舒服，也有講究的人家，會給炕圍貼上有花紋的炕圍紙，使炕呈的整潔清新，后來，炕圍紙換成了炕圍布，其圖案更加多彩豐富，多以艷麗的牡丹、梅花等吉祥圖案展現(xiàn)，表達(dá)了人們熱愛生活，追求幸福的美好心愿。</p><p class="ql-block"> 熱炕要用柴火燒才能熱，這個操作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在我的印象中，母親燒的炕，角角落落都是熱的，從來沒有半夜炕涼的事情。小學(xué)三年級以后，家居湘樂林場，星期日和寒假里，我和場里同齡的伙伴們，有新寧、寶明、紅革等，常去門前的溝里掃樹葉，或者去收拾蒿草，以備燒炕之用。冬天下雪，下午的黃昏，母親就會抱柴燒炕，他先往炕洞填上適量的蒿柴點燃，待柴火快要燒過時，就用火棒把半燃的火灰推進(jìn)炕的里角攤開，隨后往炕洞里填上樹葉和細(xì)碎的柴沫，再用火棒捶一遍，這樣，樹葉柴草就會由底下殘存的炕火慢慢引燃而不起明火，炕也不會太燙且保持整體恒溫，這個過程叫煨炕，有時母親會早晚各煨一次炕，憑著續(xù)存的余火，炕就會溫?zé)岷脦滋臁?lt;/p><p class="ql-block"> 土炕的溫暖，是一種溫情的、能曖到骨子里、讓人舒坦、安心、無法言傳的溫情，比城里床上電熱毯的燥熱要好許多，在大雪紛飛，北風(fēng)呼呼的冬夜，倘若你在幽靜的山村，躺在家里的熱炕上，捂著被子，捧著手機(jī)漸入佳境，或在黎明時分，一覺醒來，炕熱乎乎的，翻個轉(zhuǎn)身，很快又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p> <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在隴東農(nóng)村，有一種待客禮儀叫上炕，不論春夏秋冬，但凡來了客人，首先招呼客人上炕，遞煙端茶，方呈熱情，如果是實在親戚或者長輩來了，千萬不能讓其坐在炕邊上，要熱情地推他上熱炕頭，否則你就是慢代了親戚失了禮數(shù)。特別是進(jìn)入冬季，農(nóng)事暫停，寒冷的季節(jié)也是農(nóng)人安養(yǎng)生息的時侯，炕的優(yōu)越性就發(fā)揮出來了，農(nóng)村人喜歡串門子，三兩個女人們手里拿上鞋底鞋墊之類的針線活，到鄰家的大熱炕上聚集，男人們安頓好牲口，清理好牛圈，也把旱煙袋裝滿出門找到張三李四抽煙聊天，到了誰家，推開屋門，主家都會熱情地招呼道: 快把鞋脫了，上炕、上炕，炕上曖和，女人們邊拉話邊做活計，男人們則天南地北的一頓海諞，好不愜意，等到日頭偏西才各自回家。</p><p class="ql-block"> 記的在老家剛上一年級，那時爺爺奶奶都健在，學(xué)校在村子北頭，家在南頭，上學(xué)約二里路，冬季天亮的遲，朦睡之中，上五年級的姑姑便背著我去學(xué)校，下大雪放學(xué)回家，路上積雪沒過了鞋面，15歲的姑姑背不動我，行止半路，爺爺來接我，笨重的錦鞋早已濕透，腳手臉凍的冰冷，我凍的哇哇大哭，進(jìn)門后，奶奶抱我上炕，脫掉錦鞋和錦褲，鉆進(jìn)熱乎乎的被子里，爬在炕上，肚子上一陣燙熱，一會兒，溫?zé)釙岷偷臍庀⒕蛡鞅榱巳?，寒冷的感覺慢慢散去，奶奶將濕透的綿鞋放在炕洞口，又把打濕褲腿的綿褲壓在氈子下面，爺爺也不要我下午去學(xué)里了，第二天早上，鞋子和綿褲都干了，穿上它，潺潺曖意瞬間從腳底攀升，就這樣，在爺爺奶奶的呵護(hù)下，在炕的溫暖中，我度過了一二年級美好的時光。</p> <p class="ql-block"> <六> </p><p class="ql-block">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漸漸離開了窯洞，住進(jìn)了平房高樓，用上了曖氣空調(diào)，年輕人喜歡現(xiàn)代床的美觀時尚，軟和舒服，對土炕的溫情漸漸淡忘，只有家中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對土炕依然充滿著熱情和執(zhí)著，土炕與豪華的床相比，顯的簡陋土氣，可它冬噯夏涼，舒適方便，尤其適合老人居住。試想，在溫暖舒適的土炕上，在平坦方便的平房里，老人抬腳就出了房門，曬曬太陽，可觀云卷云舒，可聞犬吠鳥嗚，也可信步出游，隨性溜達(dá)串門，相比于封閉的樓房，狹窄的空間，車輛的轟嗚，人聲的喧鬧，一處小院，一方土炕，一段靜謐，是多么令人向往呀！</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想想，有多少孩子是在土炕上嬉戲長大，給辛勞的父母帶來天倫之樂; 有多少俊男靚女在土炕上揭開蓋頭，進(jìn)入洞房花燭開始幸福生活; 有多少常年背太陽的父親母親在這土炕上合計春播秋收，熱熱鬧鬧地品嘗著豐收的果實，又有多少外出的游子在萬家燈火的夜晚，思念著故鄉(xiāng)土炕的溫情……</p><p class="ql-block"> 驀然回首，艱苦的歲月漸漸遠(yuǎn)去，社會的進(jìn)步己非昔日，曾經(jīng)溫曖千萬家滋養(yǎng)數(shù)輩人的土炕卻越來越少了，但我相信，在那個遙遠(yuǎn)的小山村，在那個溫馨的港灣里，土炕永遠(yuǎn)不會消失，有了土炕，才會有家家戶戶平凡溫暖的日日夜夜，才有祖祖輩輩平靜熱烈的年年歲歲，也才會有縷縷炊煙的思念和永遠(yuǎn)牽掛的鄉(xiāng)愁，讓那方土炕永遠(yuǎn)駐存在我們的記憶里，珍藏在你我的心頭上……</p><p class="ql-block"> (2025、3、2日住筆于東華池)</p> <p class="ql-block"> 尚廣元，甘肅寧縣人，中共黨員，大專文化，慶陽市公安局森林分局東華池派出所所長，一級警督警銜，三級高級警長，慶陽市作協(xié)會員，閑暇之余，愛好習(xí)作，攝影、書法、在《今日頭條》《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國際在線》《中國新報》《美麗D西北》《隴東報》《北斗》《九龍》《慶陽鄉(xiāng)情文藝》《美篇》等報刊雜志和網(wǎng)絡(luò)平臺發(fā)表通訊，散文及隨筆感想七十余篇，愿以文會友，交流生活感悟，體驗百味人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