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懷念舅媽:紹興,黃酒烏蓬船外的會稽山里人家</p><p class="ql-block">引言</p><p class="ql-block">今天是2025年2月28日,農(nóng)歷二月初一,早上接到妹妹給我的電訊,遠(yuǎn)在紹興故鄉(xiāng)的舅媽走了,享年九十有一,也是高壽,前幾天妹妹還對我說她去紹興醫(yī)院探望過摔壞了骨頭的舅媽,她的神志還很清晰,想不到一個禮拜都不到舅媽就永遠(yuǎn)的離開了我們。</p><p class="ql-block">1,我的外婆家</p><p class="ql-block">浙江紹興,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黃酒和烏蓬船,當(dāng)然還有魯迅先生和周恩來總理、心學(xué)大師王陽明、文化大家楊維楨等等文化名人...。</p><p class="ql-block">實際上紹興的區(qū)域文化是分二塊的:會稽和山陰,山陰就是現(xiàn)在的柯橋鎮(zhèn)、越城區(qū)等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山陰人圓滑、知道變通,所以出來的人以師爺、參謀等為主;</p><p class="ql-block">會稽則是現(xiàn)在紹興的不發(fā)達地區(qū):平水、楓橋、黃壇、嵊縣等山區(qū),博主的外婆家就在這個相對欠發(fā)達的地區(qū),在會稽大山的深處,以前群眾出行和生產(chǎn)生活很不方便,當(dāng)然現(xiàn)在叫青山綠水了,山民們的交通出行和生活條件都已經(jīng)徹底改善了。</p><p class="ql-block">會稽是山越人的世界,自古以來就是中國永不投降的地區(qū),他們會頑強的戰(zhàn)斗至最后一個人。中國人家喻戶曉的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故事,就發(fā)生在會稽。所以紹興也分兩個不同文化的區(qū)域:山陰人以做師爺和經(jīng)商為主,沒有什么霸凌之志;而會稽人則是雄心壯志、能文能武。</p><p class="ql-block">假如說山陰是中國最負(fù)盛名的紹興師爺產(chǎn)地,那么勇敢智慧的會稽人,則打滿了中國有史記錄以來幾乎所有的重大戰(zhàn)役,他們在各個時代分別是以下組織的主力成員:越王勾踐吞吳的三千越甲;項羽的八千江東子弟;抗倭健兒戚家軍的浙兵;太平天國運動包村之戰(zhàn)的不降死士;淞滬會戰(zhàn)抗日勁旅88師;令日本人頭疼不已的抗日武裝新四軍金蕭支隊;抗美援朝長津湖戰(zhàn)役之20軍;1979年中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百戰(zhàn)雄獅之58師。</p><p class="ql-block">從會稽山走出來的氣節(jié)文人更是如過江之鯽,數(shù)不勝數(shù):楊維楨、楊開渠、吳仲倫、金善寶、毛漢禮、何燮侯、蔡元培、馬寅初等等</p><p class="ql-block">我的母親十二歲喪父,我的外婆四十歲不到喪夫,外公姓葛,據(jù)說先祖是從楓橋葛村,遷居至?xí)笊缴钐幍慕B興縣平水鎮(zhèn)中眉岆村竹橋頭的,他有一手木匠和釀酒絕活,做大木匠造房子、釀米酒等,十里八鄉(xiāng)無人不識。但外公疾惡如仇、性格剛烈、不懂遷就迂回,在村里和左鄰右居一言不合就拳腳相加,直至最后被村民持刃追殺...。</p><p class="ql-block">無奈之下只好搬出中眉岆橫街里、關(guān)掉酒坊,選擇離中眉岆村北面三里地的山腳傍,一片空曠之地,獨立建了三間二弄二層樓房居住,以前這個地方?jīng)]有房子人煙的,平水中眉岆人從此都稱此地為“竹橋頭”,外公也算是一方自然村的“頭代太公”了。我沒有見過外公的面,但從小聽我母親講外公的故事:外公眼睛瞎了臥床之后,還時時不忘督促我的母親練習(xí)寫毛筆字、1948年左右蔣氏民國Z府?dāng)⊥薉灣之前,在村民對保長一職推三阻四之際,外公又自告奮勇的接任中眉岆村的保長,頗有點水滸英雄式好打抱不平的氣概,現(xiàn)在想起來我的外公無疑是一個純粹的會稽山人:勤儉節(jié)約、知書達禮又崇尚武力。</p><p class="ql-block">因為外公在建“竹橋頭”房子時事事親歷親為:木頭上自家的山上自己帶幾個幫工砍伐,穿品式五間二弄二層的大屋,木匠占七成左右的工作量,他自己帶著徒弟們做柯桌木匠師傅,房屋建成后外公即勞累過度雙目失明,一病不起,三年后駕鶴西去。</p><p class="ql-block">外公外婆生有十個子女,活下來成人只有四個,三女一男,舅舅為大另外三個妹妹,我的的舅遺傳了外公的一切:聰明能干、勇敢剛烈、但不壽(亡于四十二歲)。</p><p class="ql-block">外婆亡于舅前一年,晚飯后冼漱清理干凈整潔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身體己涼,實屬難得的無疾而終,壽六十有二,四十多年前也是正常的壽命。</p><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外公的堂弟窮迫不堪,善良的外婆每次都是在洗碗清理灶頭的時候,偷偷把鍋焦團(?巴)加點鹽從出水介洞(灶頭下水道出口處)扔給外面的堂弟充饑,不讓精明的外公看到,勇敢的堂外公葛仁章不甘受壓迫,后來參加了新四軍浙東游擊縱隊金肖支隊,新中國成立后官至浙江省委辦公廳主任會計師,職階不高但專事負(fù)責(zé)當(dāng)年省委鐵映書記的生活事務(wù),這也算外婆的一樁功德。</p><p class="ql-block">外婆四十不到守寡卻克守婦道,家里的大小活計都是自己和幼小的子女獨立完成,甚至不讓自己娘家的兄弟們上門幫忙,以免遭受不白之議,不要說改嫁傍男,其中的咸酸苦辣讓母親生前講到此處就淚雨滂沱又自豪不己。</p><p class="ql-block">中國人讀的是孔孟、講的是因果,外婆和外公優(yōu)秀的基因和他們嚴(yán)格的家庭教育,讓他們子女耳濡目染代代相傳,終于在他們的第四代(玄外孫)出了二個世界名牌大學(xué)的科學(xué)家和博士研究生,這才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p><p class="ql-block">2,我的舅媽</p><p class="ql-block">舅媽是紹興縣(現(xiàn)柯橋區(qū))平水鎮(zhèn)蔣塢村人,娘家姓蔣,據(jù)說和諸暨蔣鼎文是同一個族的,解放前蔣塢人和隔條山嶺的諸暨趙家駐日嶺村陳姓人,為山地和農(nóng)業(yè)用水等事由打群架吃了虧:多被打S了一個村民。告官之后還吃了虧,沒有辦法只好翻出家譜,再用隆重的儀式抬著蔣氏家譜去求當(dāng)年的民國上將蔣鼎文,才打贏了官司。舅媽自幼(五六歲)就抱到外婆家給舅舅做老婆,也就是舊社會的童養(yǎng)媳,舅媽大舅舅三歲,二十歲不到就和我舅舅圓房了,生有四個兒子,沒有女兒。</p><p class="ql-block">舅媽的娘家出生地蔣塢村,是紹興和諸暨的邊界村,離舅舅家的中眉岆村有十里地,要翻過茅遠(yuǎn)嶺、過沈村、橫路才能到,和舅舅家一樣,蔣塢也是會稽大山深處的一個小山村。舅媽的父親據(jù)說在解放前,也是一個鄉(xiāng)村自治武裝組織的小頭頭,有二桿手槍,用楓橋話就是雙槍手,估計解放后受到了清算,才家道中落,把女兒送給舅舅家做童養(yǎng)媳。</p><p class="ql-block">舅媽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四十多年前一個冬天的傍晚,她步伐驕健的用毛竹沖杠挑著幾個麻袋來我家,那個時候我十歲不到,家里大人說舅媽是來楓橋沿門換糠的(只是忘了用什么東西和楓橋人換糠就不知道了,現(xiàn)在想起來大概率是楓橋人缺少的柴火吧?),太遲了回不去來我家借宿一晚,當(dāng)然也是順帶難得來走一次親戚。</p><p class="ql-block">舅媽舅舅家是比楓橋更深的大山里,幾乎沒有水稻田,整個中眉岆村也只有極少的有幾畝“大寨田”,也是從山腳下石頭縫里硬挖出來。所以她們村的水稻,是無法像我們楓橋全堂一樣自給自足的。沒有稻谷只能吃國家分配的米,也就沒有稻谷通過機器脫落稻殼變成米過程中的糠(米糠),而糠是飼養(yǎng)家豬的重要飼料,可以給豬起到增加營養(yǎng)、操腸通便的重要作用。</p><p class="ql-block">每戶人家每年養(yǎng)一二頭豬,是當(dāng)年山里農(nóng)家最重要的經(jīng)濟來源,沒有之一,優(yōu)質(zhì)的生豬還要被特供香港,為國家創(chuàng)造寶貴的外匯,楓橋人俗稱“供港豬”,所以當(dāng)年的糠,也是我們會稽人的“戰(zhàn)略物資”了,小時候經(jīng)常聽到會稽大山的山里人操著紹興口音喊著“換糠了、換糠了”,在走街穿巷的尋找能換糠給她(他)們的人。至于電視、小說中常見的“吃糠咽菜”是舊社會荒年的事情,畢竟我們浙東地區(qū)一直都是能吃上飯的。</p><p class="ql-block">舅舅排行最大(名諱:葛謝金),常年在紹興縣平水鎮(zhèn)手工業(yè)社(木業(yè)社,后來改稱為:紹興縣平水膠木廠)上班,舅舅是一個“外交家”,后來進單位是搞銷售工作為主的,他朋友多、應(yīng)酬多,所以他每個月微薄的工資沒有全部支持家里,而他下面還有三個妹妹都還小,我的母親是二妹(名諱:葛雅美),還有我的外婆也不會上山砍柴,外公早年去世了。</p><p class="ql-block">山里人,一大家子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全仗每天上山砍柴賣掉才能有點微薄的收入來源,這個重?fù)?dān)幾乎都是我的舅媽完成的,她是一個驕健堅韌又沉默寡言的山村婦女,每天起早貪黑舉著火把上山砍柴,換來母親仨姐妹和外婆的衣食,我的母親在世時經(jīng)常和我講這段歷史,母親說“她的嫂子,和她的娘一樣養(yǎng)育了我們”,遺憾的是我母親走在舅媽前面近十五六年了。相信她們這對誠懇善良、勤勞勇敢的姑嫂,一定可以在天堂相見,因為她們倆在人間之際心里想的全是子女、家人和別人,卻唯獨沒有自己。她們在天堂不用過牛馬般辛苦勞作的生活,不用每天上山砍柴挑柴賣,更沒有病痛憂愁。</p><p class="ql-block">“上下中眉岆,沖杠兩頭尖”,“沖杠”就是用毛竹做的硬質(zhì)扁擔(dān),書本上說的井崗山朱德元帥的扁擔(dān)是軟質(zhì)的,但都是毛竹做的。意思就是說:上眉岆、下眉岆、中眉岆等三五個小山村的人(還包括蔣家、冷水坑兩個小小自然山村),都是恩怨分明的、氣頭急,肚子里藏不住話直來直去的,并且他們是靠力氣吃飯的,一天不上山砍柴勞作,他們就可能吃不上飯。</p><p class="ql-block">會稽山里如此艱苦嚴(yán)峻的生活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對不識字的舅媽來說,好像都不是什么事,舅舅先走了四十多年,她還是頑強的活到了91歲,在我們老家農(nóng)村到這個年齡摔壞了骨頭去世,也勉強算是無病無災(zāi)的善終。</p><p class="ql-block">后記</p><p class="ql-block">筆者早已過了五十而知天命之年,奔六十之人了,聽到年齡大的親人長輩一個個都走了之后,心理照樣也是很難過的、也一樣會眼流滿面,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間之苦吧?</p><p class="ql-block">前幾天夢見過世二十多年的爺爺我說話,我很開心,醒來卻發(fā)現(xiàn)只是夢一場,或許是爺爺提前來告訴我:舅媽也要去天堂了。生離死別是世間常事,我們需要的不是眼淚,而是要學(xué)習(xí)舅媽、外公和母親一樣堅韌質(zhì)樸、利他勇敢的會稽山精神,才有面對和戰(zhàn)勝生活中一切困難的勇氣,這就是舅媽、外公和母親留給我們寶貴的精神財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