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到長沙,母親便瞇著眼,笑道:“明天早上我就不做早餐啦,你們都去洽粉吧!” 她是知道的,每次一回到長沙,我迫不及待的,便是能盡早去嗦上一碗長沙米粉。</p><p class="ql-block">鄉(xiāng)愁,大抵如此。無論人漂泊于何方,有多遙遠,在總它的另一端。于我而言,鄉(xiāng)愁就是一碗長沙米粉,我在這頭,而它總在那頭。</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突發(fā)奇想,對云說:“等我退休了,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東莞出發(fā),用三十二天的時間,徒步走回長沙?!?一天,便是一年;三十二天,便是三十二年。三十二年前的春寒時節(jié),我背上行囊南下,只身來到東莞。</p><p class="ql-block">云奇怪地望著我,一面質(zhì)疑我的癡狂與體力,一面又問到:“花個把月,走到長沙?干什么?” </p><p class="ql-block">我戲謔道:“去嗦粉,長沙米粉!”</p><p class="ql-block">然后,又補充道:“就像我和你一樣,開上幾天幾夜的車,趕回蘭州,去吃上一碗馬子祿的牛肉面!”</p><p class="ql-block">三十二年后的長沙,早已成了一座“網(wǎng)紅”城市。橘子洲頭、坡子街、黃興路、岳麓山、烈士公園等等,連同國金中心、文和友、豐盈西里、潮宗街等新潮打卡地,都是備受人們追捧的網(wǎng)紅點。而除了坡子街的臭豆腐、南門口的紅曲魚、滿大街的“茶顏悅色”、糖油粑粑、蔥油圈圈、醬板鴨等等,但不可或缺的就是遍布大街小巷的長沙米粉了。</p><p class="ql-block">每次回到長沙,多半是不會去湊這份熱鬧的,我更喜歡的是巷陌中的小粉面館。在我的記憶里,那些地處巷陌深處,或是家屬大院里面的小粉面館,才是融入這座城的血脈中的魂。</p><p class="ql-block">在天心閣的斜對面,有一條熙臺嶺巷。從城南路拐進去,便有一條上坡的巷子,三拐兩拐,經(jīng)過一間總是熱氣騰騰的包子鋪后,便看到左側(cè)的斑駁的水泥墻面上兩個歪歪斜斜的用紅色油漆刷上的兩個字:“粉面”。在“粉面”的右側(cè)的墻體上開了一扇門。門楣是嵌在墻體的一塊水泥板,下面明顯在圍墻上拓出方形的門洞,兩邊也用水泥撫平,便是門框了。走進去,是一棟宿舍樓,這是極具八九十年代風(fēng)格的筒子樓,方方正正的灰黃色的斑駁墻面,破落的有一些修補的痕跡。黑黢黢的樓洞,外邊卻是一方天地,上方搭著遮雨棚,棚子的下面則可折疊的小桌子,桌子邊上擺上紅色的塑料凳子。這里,就是當(dāng)?shù)鼐用衩刻毂亍按蚩ā钡姆勖鏀偭恕?lt;/p><p class="ql-block">長沙的冬天是清冽的,潮濕的寒氣從地面騰起,竄進骨子里,侵入心底,真的冷??拷鼧嵌吹囊粋?cè)是做粉面的灶臺,鍋里白色的湯汁翻滾著升起陣陣水汽裹挾著米香,迷住了棚頂橘黃的燈光,也掩住了老板娘的臉。我徑直走到粉攤的灶臺前,跟老板娘要了一碗“辣椒炒肉粉”。但見老板娘麻利地抓起一把嫩滑的扁粉來,抖一抖,便丟進被熱氣彌漫著的摟子里,只見翻騰著的底湯,濃霧般的熱氣,其他便不甚真切了。</p><p class="ql-block">不大一會兒,剛剛在紅色的塑料凳上坐定的我,就聽到背后老板娘的叫喊聲:“辣椒炒肉粉,好個噠了吶!”</p><p class="ql-block">我走過去,只見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粉放在臺上。臺面上大大小小的瓷缽里,放了各式各樣的配菜,由著客人自由選擇。有晶瑩透亮的榨菜絲兒,有切得短短的酸豆角,有油亮油亮的酸菜末,有紅彤彤的剁辣椒,還有油鹽醬醋等調(diào)料兒……我加了些榨菜絲兒,還有酸豆角,端起來回到折疊桌,開始大快朵頤起來。</p><p class="ql-block">用筷子把碗里的碼子先扒拉到一邊,總是要先喝一口湯汁的。長沙米粉的制作講究,湯底一般由豬骨或雞架等食材熬制而成,湯汁油花可鑒,清澈透亮且口感醇厚。美美地喝上一口,頓覺口舌鮮味四溢,身體寒氣消散,不覺溫暖了許多。然后,把碼子與配菜與米粉和勻,絞起一筷子米粉,入口爽滑,米香在舌尖散開,潤玉般細膩的扁粉充分吸附湯底的鮮味以及碼子、配菜豐富的的味道,微辣的口感使舌尖跳躍卻欲罷不能……</p><p class="ql-block">不多一會兒,一碗米粉下肚,湯汁也喝了個精光。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來,身體也暖烘烘的,如同開了掛一般暢快淋漓。在這冷冽的晌午,能痛快地嗦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粉,實乃一大快事矣。</p><p class="ql-block">其實,在長沙,米粉成了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無論是清晨,仰或是晌午,還是黃昏,一碗熱氣騰騰的長沙米粉總能讓人們感到滿足和愜意,嗦粉的快感和對米粉的執(zhí)著,已經(jīng)浸潤于長沙人的煙火生活中。</p><p class="ql-block">吃罷。一邊沉浸在這質(zhì)樸的美味之中,一邊踱出熙臺嶺巷。驀然間,抬頭看到天心閣在清冷的藍色天幕下,顯得有些孤寂,透著些許莫名的失落。在我的腦海里依稀記得在天心閣下的古城墻前,是有尊高大的關(guān)云長手提青龍偃月刀的彩塑雕像的,一副威風(fēng)凜凜,氣宇軒昂的模樣。如今卻是空空如也,不見了蹤影。(難道是我記憶中的錯覺?)難怪總感覺城樓上的天心閣如掉了魂一般,提不起精神,少了幾分神韻。</p><p class="ql-block">內(nèi)心暗忖道:“索性,把“倒脫靴巷”也改了吧,把“撈刀河”也改名了吧”。這樣,倒也更加“干凈”,更加“純粹”。但,如同大街小巷里的一碗米粉,它是長沙城的煙火韻味,而那些根植于歷史建筑與地名的傳說,何嘗不是撐起了長沙城的底蘊與神韻的。</p><p class="ql-block">冬日里,我揣著些狐疑,沿著天心閣往回走。剛才一碗熱騰騰的米粉給我?guī)淼呐?,竟然消散了幾分,身子也不覺冷將起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