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樂曲是生活的感受，是生命的呼喊。</p><p class="ql-block"> 我聽西方音樂，如幽雅的宮廷音樂、小夜曲、圓舞曲等，感覺有一種輕快的悅?cè)酥?。聽到老約翰?施特勞斯的《拉德斯基進行曲》，我會情不自禁地隨著節(jié)拍而鼓掌。小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藍色的多瑙河》，輕松活潑、歡快優(yōu)雅，真是百聽不厭。一曲《美麗的西班牙女郎》唱盡了對西班牙女郎的愛慕和贊美之情，比起我們《詩經(jīng)》第一首詩《關(guān)雎》，文謅謅地唱“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婌女，君子好逑”，要痛快奔放得多。聽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歡樂頌》，不但能感受到歡樂，還能感受到宗教信仰的虔誠。西方大小提琴加上喇叭管笛鋼琴齊心協(xié)力演奏的交響樂，有一種雄壯的集體之美，氣勢磅礴。這種氣勢在我們的《春江花月夜》、《漁舟晚唱》等樂曲里是絕對沒有的。我們中國，長期以來多個體的感嘆。春秋時期的俞伯牙彈《高山流水》，只有鐘子期一個知音。鐘子期病逝，俞伯牙就摔了琴。古曲《陽關(guān)三疊》根據(jù)唐代詩人王維的詩譜成，“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無限的離愁。三國時期蔡文姬奏唱《胡笳十八拍》和當代的二胡曲《江河水》是只有家破人亡、絞腸泣血般的痛苦。劉天華的《病中吟》，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傳統(tǒng)戲《天仙配》、《梁山伯與祝英臺》，雖抗爭而終悲哀。琵琶曲《十面埋伏》亂紛紛千軍萬馬殘酷搏殺；京胡獨奏《夜深沉》，霸王別姬，紅顏舞劍，清脆嘹亮，剛勁而有力；古琴曲《廣陵散》既有聶政為父報仇刺殺韓王的勇氣，也有嵇康臨刑前視死如歸的氣概。這幾曲雖都慷慨激昂而還是悲壯嘆息，充滿了孤傲和憤世嫉俗的情緒。劉天華的二胡獨奏曲《光明行》節(jié)奏明快了，也總覺得力量單薄。但是到了抗日戰(zhàn)爭和1949年前后，局面改變，出現(xiàn)了《義勇軍進行曲》、《黃河大合唱》、《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等千軍萬馬所向披靡的合唱，實在彌足珍貴。至于《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則完全是披著工人的外衣，發(fā)蠻不講理的嚎叫，純屬虛偽霸道之聲。下鄉(xiāng)時曾聽一位知識青年彈奏《鳳求凰》，傳達了一種苦悶，越聽越寂寞，越寂寞也就越愛聽?！芭羁?，男愁唱”，那時候還愛唱印度電影《流浪者》的主題歌《拉茲之歌》，心不知所往，唱唱可以忘記憂愁?；奶茪q月荒唐事，現(xiàn)在說來，后人幾乎很難相信。當時有個叫任毅的知識青年創(chuàng)作傳唱了一首《南京之歌》，他在歌譜上寫下演唱要求：“深沉、緩慢、思念家鄉(xiāng)的”。歌詞無非是訴說了一些知青心中的憂傷和無奈，不算消沉，更沒有逆反。不料被稱為“蘇聯(lián)修正主義”的莫斯科廣播電臺播放了，結(jié)果差點丟了性命！據(jù)說是南京軍區(qū)司令許世友手下留情，才服刑10年！連一點內(nèi)心的真實感情都不允許流露，可見封建專制主義之淫威。</p><p class="ql-block"> 來聽聽各地的樂曲吧——</p><p class="ql-block"> 居住在江邊的四川人，生活不容易，聽一聽川江號子能體會他們逆流而上的艱辛。他們也有詼諧樂觀的一面，諷刺起人來，如電影《抓壯丁》，簡直可以辣死人。但掙扎奮斗之情反映到川劇中，不免有些悲涼之氣。川劇中那一下孤獨的鑼镲聲和拖腔特別凄慘，再加變臉噴火等技術(shù)，總讓我感到有一種陰森森的鬼氣，從而聯(lián)想到四川長江邊上的豐都縣鬼城，那山城竟塑造了那么多面目可怕的妖魔鬼怪。然而這鬼氣偏偏就像《白蛇傳》，演了幾百年，仍讓人難舍難棄，鬼氣里有正氣吧？</p><p class="ql-block"> 西安一帶的秦腔和陜北民歌帶著西北人的大氣和野性，仿佛是在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坡上，牧羊人吃飽了羊肉泡饃以后趕著羊群大聲吼叫，為了把哥啊妹啊之類的情感傳達到對面的圪梁梁上，歌聲必須放到最大，音調(diào)也必須唱到最高。傳統(tǒng)秦腔的歷史文化沉淀十分深厚，但跟諸如江南一帶的昆曲一樣，面臨絕響的危機。</p><p class="ql-block"> 以高胡、揚琴、長笛為主奏樂器的廣東音樂流傳于兩廣和東南亞一帶，常演奏《三潭印月》之類的傳統(tǒng)樂曲。想來氣候溫潤，物產(chǎn)豐富，生活不成問題，優(yōu)哉悠哉，要抒抒情說說話，曲調(diào)就多輕快活潑、華麗柔美。《旱天雷》、《雨打芭蕉》、《步步高》，花鳥景物，閑情逸致。連《雙聲恨》、《昭君怨》好像都聽不出有多少怨恨了。</p><p class="ql-block"> 東北的二人轉(zhuǎn)邊走邊唱邊舞，歡快、樂觀。有人說二人轉(zhuǎn)原是東北人在貓冬等空閑時的自娛自樂，難免唱唱家長里短、男女性事，比較低俗，但有農(nóng)民說：“寧舍一頓飯，不舍二人轉(zhuǎn)”。可見其多么受人喜愛。俗，也是一種文化。人哪能總是工作總是高雅？總要隨心所欲，歡快歡快，放松一下。</p><p class="ql-block"> 朝鮮族人的歌舞大多也歡快。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內(nèi)心更期望和平吧？他們的樂曲和舞蹈柔情似水，并沒有朝鮮那邊檢閱部隊行進時震動著全身的騰騰殺氣。</p><p class="ql-block"> 也許是受燕趙多慷慨悲壯之士的影響，河南的豫劇在板胡的伴奏中多慷慨悲壯之音，聽起來十分有勁。常香玉唱《誰說女子不如男》，讓我感覺河南女子好像個個都是保家衛(wèi)國的穆桂英和花木蘭。二十多年前海連池主演《卷蓆筒》，在悲喜交加中表現(xiàn)了善良俠義。還有牛得草主演的《七品芝麻官》，不畏權(quán)勢，智審一品誥命夫人，讓老百姓十分愛看。芝麻官那句“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話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內(nèi)蒙古地域遼闊，人煙稀少，趕著羊群的牧民更重情感，無論是牧歌、情歌，還是贊歌、敘事歌，都情深意長，自由舒暢。藍天白云，黑夜篝火，他們的歌曲必須緩慢，悠長，方能在草原上傳得更遠更久，而馬頭琴拉出的曲調(diào)就更是柔和悠揚、渾厚圓潤。</p><p class="ql-block"> 西藏人粗獷豪放，聚集在一起，不但唱嘹亮的歌，還要配以大開大合的舞蹈動作，真所謂長袖善舞，是相當奔放動人的。雪域高原，西藏人一邊勞動一邊歌唱，也可以增加快樂，減輕很多疲勞。西藏受宗教影響很深，歌曲似乎也有神靈在主宰著。也許生活越是壓抑，歌舞就越要熱烈？</p><p class="ql-block"> 新疆人的樂曲只要聽一聽《我們新疆好地方》，就可以知道他們面對那么艱苦惡劣的環(huán)境還是多么堅強樂觀。沙漠石礫也難不倒人，他們眼里更多的是山林瓜果。維吾爾族女子拉開舞裙，展示出多么絢爛的色彩！她們的舞姿又多么優(yōu)美！那里有幾千年的“絲綢之路”，駝鈴聲聲，不是西藏寺廟里虔誠的金鐘聲，新疆比西藏要開放得多。多民族的融合使他們的伴奏樂器也多種多樣，曲調(diào)豐富，熱情活潑，顯示出新疆人吸納的外向和寬廣。有些歌舞受俄羅斯等北國影響很深，大概是從那邊帶過來的。 </p><p class="ql-block"> 聽一曲葫蘆絲吹奏的《月光下的鳳尾竹》，仿佛是男女老少輕歌曼舞、俏皮嬉鬧以后，夜幕降臨，竹樓里還有余音繞梁，飄逸婉轉(zhuǎn)，朦朦朧朧，能感受到云南傣族人溫柔多情的民族性格。</p><p class="ql-block"> 滬劇、越劇善于在寧靜中婉轉(zhuǎn)地抒情，十分斯文。如徐玉蘭、王文娟主演的《紅樓夢》，看完聽完后不由得讓人悲從中來。而蘇州評彈實在是千年江南生活的沉淀，酸甜苦辣，五味俱全。那一聲長長的“喂——”或者“官人呀——”，真是奪人心魂。靜靜聽來，聲聲彈詞如黑夜昏燈、幽巷深處傳來的呼吸聲，這呼吸聲里，有對世事的關(guān)注、不平、嘆息、無奈和憧憬，這聲音曾給多少人以安慰?。?lt;/p><p class="ql-block"> 與越劇委婉唱腔完全相反的是激越高亢的紹劇，這在江南實在少見。據(jù)說紹劇唱腔跟秦腔的傳入浙東有關(guān)。在紹劇老戲中還能聽到越人復(fù)仇的聲音，大概與勾踐的臥薪嘗膽等歷史有關(guān)。想來生活雖然富裕，糾紛不少，不然紹興師爺怎會聞名全國？一部根據(jù)紹劇拍攝的電影《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就有重重妖霧。水鄉(xiāng)出酒，憂愁多多，喝了黃酒了，豪邁了，剛烈了，勇猛了，喊喊唱唱，心里舒服些吧？</p><p class="ql-block"> 京劇是國粹，已有200多年歷史。其內(nèi)容豐富多彩，表現(xiàn)手段十分豐富。生、旦、凈、丑；唱、念、做、打，融文學(xué)、音樂、美術(shù)、舞蹈于一體?？催^聽過后我更愛自己哼唱。如今生活現(xiàn)代化，年輕人嫌其節(jié)奏慢，常常沒耐心看。我卻覺得京劇之類的傳統(tǒng)戲是最精煉的，你只要開幾分鐘小差，就會發(fā)現(xiàn)漏看了什么重要情節(jié)。似乎慢，卻高度濃縮。年輕人當然會有新的情感愛好，但歷史文化總要存留，如果隨著歲月流逝，那就太可惜了。</p><p class="ql-block"> 中國近幾十年來的搖滾歌曲，我不太喜歡，像崔健的歌大多數(shù)聽起來難以忍受，但他的《一無所有》、《假行僧》等不但好聽，而且歌詞真實獨特，表現(xiàn)了一代新人的彷徨、吶喊和探索。他的歌是燃燒的火，是奔騰的水。</p><p class="ql-block"> 聽到兩首下層民眾的歌：《幸福里》和《春天里》。是的，我們生活在幸福的春天里，可是也有人在呼喊：</p><p class="ql-block"> “離幸福不遠的地方，我想就是這兒了。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幸福里’。四萬多一平米！我每天賺錢很努力，花錢也很小心?？墒且∵M這‘幸福里’，需要三個多世紀呀！我買不起呀！我有一個多年的老鄰居，不知怎么就搬進這幸福里了。他們到底是哪兒來的那么多錢哪？我很生氣，真的很生氣！我很生氣，真的很生氣！幸福他在哪里？不在這‘幸福里’！四萬多一平米，跟我沒關(guān)系！幸福他在哪里？四萬多一平米。哎呀，房子太貴啦！我們買不起啊！”（詞曲：川子）</p><p class="ql-block"> 《春天里》是農(nóng)民工光著上身在擁擠雜亂的出租屋里翻唱了：</p><p class="ql-block"> “曾經(jīng)的痛苦都隨風(fēng)而去，可我感覺卻是那么悲傷。歲月留給我更深的迷茫！在這陽光明媚的春天里，我的眼淚忍不住的流淌。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在這春天里。春天里?！?lt;/p><p class="ql-block"> 《春天里》的原創(chuàng)者是汪峰。汪峰是比崔健更年輕的搖滾歌手，他的歌也像呼喊，但比較容易讓人接受，也是真的聲音。近日聽到他唱《存在》，充滿了對現(xiàn)實人生的思考： </p><p class="ql-block"> “多少人走著卻困在原地，多少人活著卻如同死去，多少人愛著卻好似分離，多少人笑著卻滿含淚滴。誰知道我們該去向何處？誰明白生命已變?yōu)楹挝铮渴欠裾覀€借口繼續(xù)茍活?或是展翅高飛保持憤怒?我該如何存在? </p><p class="ql-block"> 多少次榮耀卻感覺屈辱，多少次狂喜卻倍受痛楚，多少次幸福卻心如刀絞，多少次燦爛卻失魂落魄。誰知道我們該去向何處？誰明白生命已變?yōu)楹挝?？是否找個理由隨波逐流？或是勇敢前行掙脫牢籠？我該如何存在？ </p><p class="ql-block"> 誰知道我們該去向何處？誰明白生命已變?yōu)楹挝?？是否找個借口繼續(xù)茍活？或是展翅高飛保持憤怒？誰知道我們該夢歸何處？誰明白尊嚴已淪為何物？是否找個理由隨波逐流？或是勇敢前行掙脫牢籠？我該如何存在？”</p><p class="ql-block"> 我當然希望人間多唱《喜洋洋》，但有人在清晨，在夜晚，在風(fēng)中，唱著那似乎無人問津的歌謠，也很值得關(guān)注民生者聽一聽、想一想，改善一下吧？ </p><p class="ql-block"> 想孔子35歲那年因魯國動亂而到齊國，他在齊國宮殿里聽太師講演韶樂，情不自禁地贊嘆：“不圖為樂至于斯！”于是日夜鉆研，迷得“三月不知肉味”。 韶樂是起源于遠古虞舜時期的禮樂，傳入齊國后有所改變，用于祭祀、接客、宴會等等，現(xiàn)在孔廟里展示的鐘、磬、塤、笛、簫、笙、琴、箏、木魚、鼓等即是當時的樂器?？梢韵胂?，演奏起來，也是一種斯斯文文的交響樂，配上歌舞，能不動人而彬彬有禮？孔子精通音樂后，彈琴是他教授的“六藝”之一?！墩撜Z》里就有門生陪孔子坐而論道，其中一位叫曾皙的老生在一邊彈瑟的記載?？鬃油瞥绲摹对娊?jīng)》三百零五篇都能演唱。如今我能欣賞的樂曲要比孔子欣賞到的齊國韶樂豐富得多，我就更會情動于衷。我的樂曲觀如瞎子摸象，難免片面。但人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已經(jīng)從我所聽到的這些樂曲聲中傳遞給了我。只要有空，我就還要陶醉其中，與民同哀，與民同樂。</p><p class="ql-block"> 2010年11月~2013年10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