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沒有人把這種裝飾美術(shù)裝飾叫書法,因此它不在我們下文討論之列。</p> <p class="ql-block">??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敘》:“鳥蟲書,所以書幡信(符節(jié)之類)也?!鼻宕斡癫谩蹲ⅰ罚骸傍B蟲書,謂其或象鳥,或象蟲,鳥亦稱羽蟲也?!贝呵飸?zhàn)國時已有此種文字,多用于兵器。漢代瓦當、印章中亦有發(fā)現(xiàn)。東周時多刻于兵器上。秦書八體中有“蟲書”,新莽六書中有“鳥蟲書”,用于旗幟、符信,也作印章文字。頗似后來的圖案字、美術(shù)字。</p><p class="ql-block">??鳥書與蟲書都是以篆書為基礎(chǔ)演變而成的一種美術(shù)字體。郭沫若認為鳥蟲書是“于審美意識之下所施之文飾也,其效用與花紋同。中國以文字為藝術(shù)品之習(xí)尚,當自此始”。</p> <p class="ql-block">民間花鳥字,又叫“水墨字”、“龍鳳字”、“多彩花鳥蟲魚組合書法”等,這些字用特制的板筆和多彩顏料書寫,筆畫隱藏在植物、禽鳥、山水等圖案中,盛興于明清,至今流傳。</p><p class="ql-block">花鳥字的來歷,得益于書法行書體的興起,相傳由東漢末年著名書法家——蔡邕受到人們用笤帚掃地的啟發(fā),將板筆與鳥蟲書相結(jié)合,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p><p class="ql-block">在中國木板年畫中,人們還將花鳥字組合成了對聯(lián),摘取一二供大家賞讀:</p><p class="ql-block">上聯(lián)(一):竹林鳥蹄明月上,下聯(lián):青山雨過白云飛;上聯(lián)(二):父子協(xié)力山成玉;下聯(lián):兄弟同心土變金。</p> <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地攤上有流行的這種花鳥字也不在討論之列</p> <p class="ql-block">龍鳳花鳥文字是一些民間藝人用一些花卉和禽鳥的圖案拼寫成漢字,近看細節(jié)是一些花鳥畫,遠看整體卻是一幅字,這種字畫結(jié)合的藝術(shù)形式被稱作花鳥字,是一種多彩花鳥蟲魚組合書法。</p> <p class="ql-block">如果您經(jīng)常讀帖,了解草書的省筆、連筆習(xí)慣,那您一定知道這幅字寫的是什么??墒牵绻苌俳佑|草書作品,大概率您會看的一頭霧水,除了個別字認得,其他字就是大眼瞪小眼了。</p><p class="ql-block">其實這是贈汪倫。要是仔細辨認出前面的“李白乘舟將欲~”或許能猜到全文是啥。</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們發(fā)現(xiàn):書法未必是實用的。浪漫主義詩人戈蒂耶在他的長詩《阿貝杜斯》的序言中宣稱:“一件東西一成了有用的東西,它立刻成為不美的東西。它進入了實際生活,它從詩變成了散文,從自由變成了奴隸。”這就是為了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論斷之一種。</p> <p class="ql-block">說書法不是為了藝術(shù)而藝術(shù),是因為書法有明確的實用性目的:就是為了傳遞信息的。至少在魏晉之前,包括草書在內(nèi)的一切書體,都是需要別人看得懂,而且盡快看得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甚至可以說:魏晉之前的書法,演變的是字體,即我們現(xiàn)在經(jīng)常去說的篆書、隸書、楷書……而魏晉之后演變的是流派,即我們現(xiàn)在經(jīng)常去說的顏真卿、趙孟頫、孫過庭……而魏晉是巨變的開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個書法的巨變,用書家的話說: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態(tà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說人話就是:魏晉書法看的是風(fēng)度,唐代書法看的是法度、宋代書法追求自我、元明書法注重形態(tà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結(jié)合上面說的韻、法、意、態(tài),我們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書法從需要大家看得懂到不需要大家看得懂的過程。也可以理解為書法開始抽象為藝術(shù)的過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們發(fā)現(xiàn),最讓老百姓能接受的是魏晉書法,例如王羲之、王獻之,因為這個時候在乎的是“韻”。任何可以品味的味道,是建立在某種規(guī)則之上的,我們把規(guī)則稱為法度。一個很簡單的道理:當回鍋肉去掉豆瓣醬、當豆汁兒沒了咸菜和焦圈、當西湖醋魚不在西湖邊的酒店上、當蘸醬菜兒沒了大醬……這時候,本地人會說,這菜沒了靈魂。這靈魂就是味道,就是韻。如果這時候來了個從沒吃過也沒聽過上述食物的朋友,他沒準兒覺得這樣也能吃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時,聰明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一個矛盾:王羲之那個年代講究的是書法的“韻”,而書法的“法度”要等到唐代才被重視。既然你說了韻要建立在法度之上,難道王羲之在法度不完善的魏晉時代不是“書圣”嗎?對了!王羲之成為“書圣”,恰恰就是在唐代。東晉時候,被稱為“書圣”的人,是三國時期的皇象和胡昭。而王羲之“書圣”的位置,是唐太宗親手捧上去的。而皇象和胡昭作為法度不完善時代的“書圣”,沒經(jīng)得住時間的考驗,已經(jīng)淡漠在歷史的長河里了。王羲之能在唐太宗之后依然穩(wěn)居“書圣”,足矣見唐太宗只是“書圣”的封禪者,王羲之自己也有足夠的能力擔(dān)當這一角色,他的韻,經(jīng)得起法度的檢驗。</p> <p class="ql-block">而太宗時期,正是書法的側(cè)重從韻味開始向法度傾斜。我們對比一下鐘繇、王羲之、唐太宗、歐陽詢的字就能看出來:</p> <p class="ql-block">王羲之</p> <p class="ql-block">李世民</p> <p class="ql-block">歐陽詢</p> <p class="ql-block">很直觀的,我們發(fā)現(xiàn):王羲之和李世民的字比較灑脫,帶點隨意,字形大小并沒有刻意追求一致;鐘繇和歐陽詢的字相對嚴肅,且字形大小很一致。這時候有朋友會提醒我:你選的鐘繇的帖有問題。那我們再看個鐘繇的行草:</p> <p class="ql-block">即使是行草書,鐘繇的也相對齊整,大小較為一致。</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們得到一個不嚴謹?shù)恼擖c:鐘繇、歐陽詢的書法側(cè)重于“法度”;王羲之、李世民的書法更看重韻味。</p><p class="ql-block">這就是典型的“館子菜”和“家常菜”的區(qū)別。例如館子里做的炒肉絲一般都要稍微油炸一下,便于定型和鎖水(只是過一下油,非炸干炸脆)。而家常菜很少有人這么做,因為麻煩。書法就跟炒菜、下圍棋一樣,終究需要有個法度吧。</p><p class="ql-block">您固然可以捧吳清源的第一招下在天元,但是把第一步扔在只有兩口氣的死角上,那就連戰(zhàn)鷹都會夸您一句抽象。</p> <p class="ql-block">所以我們看到顏真卿、柳公權(quán)的字,一個一個法度嚴謹、正大光明。這就是規(guī)則。這種嚴謹?shù)姆ǘ?,尤其適合寫大字,例如譚延闿寫的碑文,就是顏體:</p> <p class="ql-block">這么莊重的碑文要是換成狂草或者瘦金體,那簡直就沒眼看了,只有法度嚴謹才壓得住場面。</p> <p class="ql-block">可是,原則都是用來被例外的。書法也一樣。因此,顏真卿最封神的作品并不是他法度莊嚴的楷書,而是他悲憤之中不顧法度寫下的行書:</p> <p class="ql-block">這幅作品,就沒有了端莊肅穆,結(jié)字大的大小的小、濃的濃淡的淡,甚至有一整行都是枯筆寫的。不能說這副字就沒了法度,每個字還是有結(jié)構(gòu)和連接在的。只是此時顏真卿的情緒已經(jīng)把法度置之度外了,剩下那一點屬于日常練習(xí)的習(xí)慣??梢姡拼鷷乙灿凶约旱恼嫘郧椋皇菐е湘i起舞,不得不壓抑住了。除非有什么事把這枷鎖打破。</p> <p class="ql-block">枷鎖總要破的。宋人就不在乎法度了,而是意。意”和“韻”有什么區(qū)別?如果說王羲之的書法和歐陽詢書法的區(qū)別就像“家常菜”做法和“館子菜”做法,那么王羲之和蘇軾書法的區(qū)別就像鄰居媽媽燒的菜和自家媽媽燒的菜。意,要讓人一眼得知是誰寫的。</p><p class="ql-block">我們看到下面幾個宋人寫的字,差不多就知道是誰的“意”,就算您不熟悉他們幾個的風(fēng)格,起碼也能看出來,這幾幅字風(fēng)格大相徑庭:</p> <p class="ql-block">用筆如刷子,這是米芾?。</p> <p class="ql-block">用筆如輻射,這是黃庭堅?。</p> <p class="ql-block">每個字都是扁的,這是蘇軾</p> <p class="ql-block">顯然,到了宋朝,書法開始追求“辨識度”了,需要有個性。至于韻、法度可以往后稍稍,先個性了再說。</p><p class="ql-block">剛才看了顏真卿的兩種字我們就發(fā)現(xiàn),越是在意法度,越難展現(xiàn)個性;越是肆意揮發(fā),對法度的逾矩就越明顯。這就是為什么很少有人練宋人的楷書,因為宋人不愛寫楷書,楷書對法度有天然的遵循,這不便于展現(xiàn)性格。宋人愛寫的是行書。</p><p class="ql-block">那么法度和個性到底要哪個呢?</p> <p class="ql-block">元人趙孟頫給出了答案:還是要法度吧。有了法度,再談個性。趙孟頫的字,又回到了大小差不多、濃淡差不多。</p> <p class="ql-block">短暫的元朝結(jié)束以后,明朝來了,我們不是在一開頭就看了徐渭的草書么,我們再看看他的沒這么草的:很明顯,明代人選擇了個性。</p> <p class="ql-block">但是要注意:千萬不要理解為個性可以擺脫法度而存在,那就成了胡寫亂畫了。徐渭早期小楷法度是非常嚴謹?shù)模?lt;/p> <p class="ql-block">還是那句話:性格是建立在法度之上的,而不是凌空架構(gòu)出來的。不僅僅徐渭,黃道周、張瑞圖、倪元璐等明代書法家,都在張揚個性。</p><p class="ql-block">以上所有內(nèi)容,我都沒提清朝。按照規(guī)律,您覺得清朝書法在乎什么呢?對了,又回到法度了。而且清朝流行的法度甚至不是唐朝的法度 直接回到金石碑刻了。例如鄧石如寫的字,就像是刀片刮出來的一樣:</p> <p class="ql-block">當然,我這里沒有舉例鄧石如的其他書體。</p><p class="ql-block">這時候我們粗略的通觀一下我國的書法源流,她是從自覺之后,在法度和性格之間交替進行的。</p> <p class="ql-block">法度能保證書法的底線,即她是美的,不是丑的;性格能保證書法的上限,即她是藝術(shù)的,不是僅實用的。</p> <p class="ql-block">我們看一下沒有性格,純講法度的作品:這玩意兒是不是像極了電腦字體。這就是著名的館閣體。只有法度,毫無個性。因此沒有藝術(shù)性,只有實用價值,即:讓閱讀的人輕松辨認寫的是什么。</p> <p class="ql-block">清代的碑學(xué)興起,其主要原因是清代科舉崇尚八股文、館閣體。以及由于年代久遠,正統(tǒng)二王書法墨跡本失傳,刻帖失真,加上眾文人早已對館閣體不滿則提出“與其去學(xué)習(xí)這種翻刻了無數(shù)遍的拓本,還不如直接去找一些漢魏、秦漢的碑刻來學(xué)習(xí),這樣就能給書法藝術(shù)找到一條新出路?!薄稄V藝舟雙輯》是康有為寫的一本介紹各體各朝各代的書論,其將“碑學(xué)”理論推向了一個高潮,但此書不僅限于論碑??涤袨榈拿撎ナT頌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爛繩索</span>”筆法也極有個性。</p> <p class="ql-block">我們再看一個只有個性,完全沒法度的:射書。</p> <p class="ql-block">這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書法和漢字的關(guān)系那么微妙。當法度抹殺了個性的時候,漢字可以脫離書法而存在,但不再有任何藝術(shù)價值;當完全個性沒有任何法度的時候,漢字不但沒有藝術(shù)價值,連實用性都沒了。這似乎就是古人的人生:一生都在法度和個性的平衡之下探尋著自己到底是誰。走了極端就容易崩盤,尤其是只在乎個性的時候。</p><p class="ql-block">書法作為一種文化遺產(chǎn),她可以告訴我們的當然很多,但是至少有個道理就是:掌握好法度和個性的尺度,才能找到自己。</p> <p class="ql-block">如果我問您李白寫的最好的作品體裁是什么?這幾乎是沒有爭論的:絕句。李白絕句93首,公認冠絕古今。別問我誰公認的,反正就公認了。絕句的特點是什么:不要求對仗,不要求完整,也不要求嚴密。除了平仄不能亂來,其他都可以。李白的性格是寫的律詩《夜泊牛渚懷古》沒有一聯(lián)是對仗的。這要是給到某些讀詩先看格律的朋友,當即就得扔出去。李白的七律《登金陵鳳凰臺》也是怎么看都不像律詩。所以他流傳至今的七律就8首。五律則因為他有時候(尤其是早期)還愿意遵守法度,所以流傳下來百余首。</p> <p class="ql-block">愛寫絕句,極擅樂府,李白這自由散漫的個性,就讓他的字是下面這個樣子:</p> <p class="ql-block">在法度嚴謹?shù)奶拼?,這算是比較出格的那一類了。但依然能看出李白的字是有法度的,正如他的律詩,再不像律詩的,還是能看出來人家寫的確實是律詩。您看,在法度和個性之間,李白偏向了個性,但是并不極端。</p> <p class="ql-block">書法作為最讓我感興趣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她遺留給我的,不僅僅是恢宏龐雜的書法作品,還有中國人的人生內(nèi)涵。我們的基因里鐫刻著法度和個性之間的平衡,從生活、工作乃至興趣愛好,無不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