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諸暨市東白湖鎮(zhèn)上家湖村的張家塢自然村，背靠五指山，面朝磨形山，左扶朱家?guī)X，右托烏龜山;村口有一株四百多年前的大古樟樹守護(hù)，還有溪坑中一條十多米長的大石鯉魚爭上游……好一個村落陽宅風(fēng)水寶地！</p><p class="ql-block"> 盡管村子不算大，也就一百多戶人家，但僅從民國元年算起至今，也是藏龍臥虎、人才輩出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伢今天不說這里曾經(jīng)出過國民黨的新昌縣縣長、也不說曾經(jīng)出過黃埔軍校畢業(yè)的騎兵校官、以及共產(chǎn)黨政府的局級干部和改開后的企業(yè)老板， 伢只說村里清一色十兄弟中五哥的小故事。</p> <p class="ql-block"> 說句實話，過去實行計劃生育前，在一個村、一個鄉(xiāng)、甚至一個縣，有十個或十多個兄弟姐妹的家庭比比皆是，而像張家塢村清一色十兄弟的家庭在全縣市也找不到第二家，是絕無僅有的。</p><p class="ql-block"> 過完年剛六十八歲的五哥和六十三歲的七哥是十兄弟中的老五和老七。</p><p class="ql-block"> 一直單身的七哥，由于四年前患腦中風(fēng)如植物人般臥床不起后，由同樣是單身的五哥端屎端尿、翻身擦背、喂水喂飯、照料至今。</p><p class="ql-block"> 別看五哥長得像李逵般五大三粗，走起路來震得道邊外坎的青石板都“蹭！蹭！蹭”作響;干起砍柴、割草、砟毛竹、掘地種菜等農(nóng)活來，把鉤刀、鋤頭揮舞得呼呼生風(fēng)，可他照顧料理起如植物人般的弟弟七哥來，卻心細(xì)如發(fā)、無微不至。</p><p class="ql-block"> 這四年多時間來，他以七哥為圓心，以五十米距離為半徑的范圍內(nèi)，種點菜、劈點柴、買點送上門來銷售的日用品，目光所及之處，從來沒有離開過七哥。</p><p class="ql-block"> 兄弟倆住的房間、做飯的灶頭間，整理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沒有一點異樣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五哥喜歡吃糯米飯，七哥喜歡吃糯米粥，因此，我就經(jīng)常打電話讓糧店送五十斤一包的糯米給他們兄弟倆。</p><p class="ql-block"> 五哥說，一斤米一餐的糯米飯只能管他八分飽，為了阻止自身的過度肥胖，也只能忍住只吃這么多，每餐他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碗筷的。</p><p class="ql-block"> 對于吃，五哥還有因開玩笑吃“霸王餐”差點挨揍的故事哩。</p> <p class="ql-block"> 十多年前，四哥的一個女兒嫁到?jīng)善宙?zhèn)上，女婿在單位上班，女兒與公公婆婆一起，早起晚睡，在鎮(zhèn)汽車站邊經(jīng)營一家小吃店，當(dāng)起了老板娘。</p><p class="ql-block"> 那天一大早，五哥起床，推開板窗門，看到窗外在淅淅瀝瀝下雨。五哥尋思開了:下雨天打小孩--閑著也是閑著，伢何不去侄女的小吃店認(rèn)認(rèn)門，順便飽餐一頓早餐去哩。</p><p class="ql-block"> 于是，他匆匆洗漱完后，撐著傘，在門口乘上一輛公交早班車，去二十公里外的浬浦鎮(zhèn)吃早餐去了。</p><p class="ql-block"> 在汽車站邊，他給四哥打電話后，很快找到了那家小吃店。</p><p class="ql-block"> 侄女不在店。店里客人很多，一對五十多歲的中年夫妻，正在忙前忙后招待吃早餐的客人。</p><p class="ql-block"> 五哥估摸著這就是侄女的公公婆婆了？他們相互之間從來沒有見過面。</p><p class="ql-block"> 他們見五哥進(jìn)屋，忙招呼他坐下，并問吃點什么？</p><p class="ql-block"> 在小吃店熱氣騰騰撲鼻的香味中，五哥先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大聲說道:“師傅、師傅娘:我要三十個大肉包子、兩個大赤豆粽子、兩個雞蛋、兩根油條、一碗甜豆?jié){，一碗咸豆?jié){。”</p><p class="ql-block"> 師傅走過去問五哥:“客寧，你點這么多早餐，幾個人吃呢？你在這里吃，然后打包帶走嗎？”“我一個人在這里吃，不用打包。師傅??！你們開得起小吃店，就別怕大肚漢。”此時，五哥來了興致，準(zhǔn)備逗逗四哥的這對親家、親家母了。</p><p class="ql-block"> 早餐一樣不少如數(shù)端上來放桌子上后，五哥不再說話，狼吞虎咽，風(fēng)卷殘云，把一大堆的早餐一個不剩都吃進(jìn)了肚子，然后抹二把嘴角，拍拍滾圓的肚子，打著飽嗝，站起來，準(zhǔn)備走出門去。</p><p class="ql-block"> “客寧你好！你忘記了買單，請把單買一下好嗎？”師傅娘見五哥沒買單要出去，忙追上去提醒他。</p><p class="ql-block"> “買單？買什么單？老子買東西從來不付錢的?！蔽甯缒美想娪啊缎”鴱埜隆分袧h奸翻譯的一句臺詞逗師傅娘。</p><p class="ql-block"> “那不行！伢小本生意，哪有吃飯不付錢的道理。我最多給你抹掉零頭，湊個整數(shù)也行?！边@時，師傅也走過來打圓場了。</p><p class="ql-block"> “我今天一分錢都不用付格！不信你們等著看好了！”五哥臉不改色心不跳，吃了“霸王餐”還振振有詞、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這時，幾個熟悉師傅、師傅娘的客人，站起身圍攏過來，紛紛指責(zé)五哥的蠻不講理。有兩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更是怒不可遏，沖過去打抱不平，先你一把、我一把地推搡著五哥，然后舉起拳頭，準(zhǔn)備暴揍一頓五哥……</p><p class="ql-block"> “別動手！千萬別動手！”正在這緊要關(guān)頭，門口傳來一個女生的大喝聲。原來是五哥的侄女送小孩上學(xué)、市場買菜剛巧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侄女一早接到她爸的電話，說五叔一直念叨著想到侄女開的小吃店嘗嘗早餐的味道，今天下雨天才有機會去，叮囑她好好招待五叔。她這才匆匆忙忙趕回店里來的，若再晚一步，五叔肯定會被揍得鼻青臉腫的了，這叫她如何對得起五叔？以后如何回去見娘家人?。?lt;/p><p class="ql-block"> 侄女沖進(jìn)人群里，扯住兩個小伙子的衣袖，大聲喊道:“這是我五叔??！這是我五叔?。∥迨?，您怎么與我公公婆婆開這種玩笑呢？”侄女剛才聽到人群中有人說吃“霸王餐”三個字，才知道平時愛開玩笑的五叔，肯定逗她公公婆婆玩了。</p><p class="ql-block"> 聽老板娘這么大呼小叫一番話，大家面面相覷。兩個打抱不平的小伙子更是感覺到不好意思了，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p><p class="ql-block"> 五哥還是氣定神閑的樣子，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利群”牌香煙，依次分發(fā)給大家。不會抽的搖手婉拒，會抽的致謝后接過來點上。</p><p class="ql-block"> 五哥從懷中掏出五張百元大鈔，“拍！”地一聲放在餐桌上，對侄女說:“侄囡??！五叔這次趁下雨天的機會來浬浦，一是來認(rèn)認(rèn)門看看侄囡;二是品嘗一下小吃店的口味;三是祝賀侄囡的小吃店生意興隆。”</p><p class="ql-block"> 驚訝中的侄女回過神來，急忙抓起桌子上的錢塞回五叔的口袋中，聲音中帶著哭腔哀求五哥說:“五叔啊！您難得到侄女開的小吃店吃頓早餐，我能收錢嗎？我還是人嗎！您從小心疼伢這幫侄子侄囡，有好吃的都分給伢吃，伢都記在心里格！以后五叔年老干不動農(nóng)活了，伢侄子侄囡們養(yǎng)您！照顧您！”此時此刻，侄女已經(jīng)是聲淚俱下。</p><p class="ql-block"> 五哥眼眶紅紅的，他也動情地對一邊忙著生意，一邊滿臉窘態(tài)的師傅、師傅娘說:“親家、親家母、侄囡?。‘?dāng)今社會，極少會有吃‘霸王餐’的人和事發(fā)生的，萬一有，也要問清楚情況，和氣生財、好言好語相勸，對橫蠻無理、不聽勸告的人，要選擇報警，而不是容忍別人或慫恿別人打人。對于真的肚子餓了而無錢吃飯的人，更要寬宏大量點，做點善事、積點德，免費讓他們吃飽……”師傅、師傅娘、侄女聽到這里，都點頭稱是！是！店里的客人都向五哥投去了贊許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五哥繼續(xù)滔滔不絕道:“老古話說得好！鄰舍家，碗還碗;親眷家，盤還盤。這說的是禮尚往來的道理。我五叔如果到侄女你們家里，吃住十天半個月，我是不會掏一分錢格！而在你們的小吃店，不管親戚朋友，該收錢就要收錢。小本生意，只要白吃一個包子，就要白賣九個包子。如果碰到今天像我這么會吃又不付錢的人，你們一個早上的生意豈不是白做啦！我雖然既單身又貧窮，但山里寧有山里寧的骨氣，我自食其力，盡管吃得差一點，穿得差一點，但能吃飽，能穿暖的。”</p><p class="ql-block"> 五哥說完話，從口袋里再次掏出錢來，再次往桌子“啪！”一聲放下，然后扭頭就往門外走，撐開雨傘，跑著去旁邊的汽車站，乘車回家。剛才他在說話間，發(fā)現(xiàn)市區(qū)開往張家塢的公交車已經(jīng)到站了。</p><p class="ql-block"> 侄女和公公、婆婆追到門口，見五哥已擠上回家的公交車，只好揮著手，說再見。</p><p class="ql-block"> 侄女含著淚，一遍又一遍喊著:“五叔，你要常來！以后侄囡親手給你做好吃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此聯(lián)盡管帶有一絲封建思想和個人主義色彩，但對于用在社會最底層的五哥身上，還是很合適的。</p><p class="ql-block"> 五哥當(dāng)年沒有念過一天的書，且選擇單身的生活。他不修邊幅，冬季一套棉襖棉褲棉鞋，夏天只穿一條大腳短褲、一雙拖鞋、肩膀上搭一塊擦汗的毛巾，皮膚被烈日烤得紅里透黑，感覺還吱吱地冒油。這樣的皮膚，別說蚊子盯不動，連蜜蜂都無法扎針。</p><p class="ql-block"> 五哥照顧七哥借住十哥在村尾路邊的空房子。去年十月一日，有兩家自駕游的五位城里寧，進(jìn)屋向五哥討要幾杯開水喝，五哥熱情地?zé)o他們倒上。</p><p class="ql-block"> 當(dāng)客人發(fā)現(xiàn)這相依為命的哥倆時，敬佩不已，忙各拿出二百元現(xiàn)金給五哥。五哥推辭不掉，只得收下，隨即把剛剖開剝出的幾斤嫩栗子給了兩位好心人。</p><p class="ql-block"> 五哥覺得回報給好心人的栗子太少了，就反復(fù)囑咐好心人，過幾天再來取，可他們一直沒有來。二十多斤嫩栗子在冰箱里凍著快五個月了。</p><p class="ql-block"> 五哥后悔當(dāng)時沒有讓他們留下電話號碼。</p><p class="ql-block"> 盡管五哥他們在村里十個兄弟，但他們從來不仗勢欺人，更多的反而是謙和恭讓，與人為善。兄弟妯娌間和睦相處，互幫互助。由于其他的八個兄弟各有家室的，無暇顧及七哥的生活料理，這照顧七哥的任務(wù)自然只得由五哥去完成了。</p><p class="ql-block"> 七哥在五哥的精心照顧之下，除了身子不能動以外，臉色紅潤、能吃能拉。兄弟手足情深，這在五哥與七哥之間演繹得非常精到?！扒兆龉?，莫如一天做人”，七哥每天的生命存續(xù)，一切都依賴著五哥。人們總提倡著人活著要有“生活質(zhì)量”，可人一旦失去自理能力，就活該讓他（她）馬上“安樂死”在床上嗎？</p><p class="ql-block"> 當(dāng)人們關(guān)心地問五哥，需要哪方面的幫助時，五哥總感激地推辭說:“不用！不用！政府每個月給他們兄弟倆二千多元的低保補助，已夠他們活著了！謝謝黨和政府！”</p><p class="ql-block"> 五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