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深夜,好多年沒見過的老朋友微信閃出一段話,內(nèi)容大致是趁身還能由己,想今年回小鎮(zhèn)過年,給媽墳頭添幾捧新土,能不能預(yù)訂一桌小時候的年夜飯,下一次歸期真不知在何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是,媽不在了,誰還愿意,還能夠為你量身定制一整桌的年味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臘月十五起,世界在從不同的起點,忽然集結(jié)一起的支支摩托車隊面前溫柔了。離鄉(xiāng)吃苦的勞動人,滴滴“有根水”,匯集成浪潮,向著年夜飯的方向歡快奔涌。媽在,年就在,無論日子好與壞,都要回來。媽在,無論悲與喜,年在老地方等候,孩子啊,幸福都有歸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過了年,母親就90歲了。好些年不能獨力操持年夜飯,可我們還遲遲不樂意接過“鍋鏟把”,撒著嬌,耍著賴,總是等年逼近,上上街逛逛超市,或坐著用指尖觸屏,把想要的買來,作為新時代的媽,拼湊一桌飯菜。有的時候,打打電話,通知該團聚的人某時到某家酒店,省去繁瑣與勞累,皆大歡喜,一身輕松,也作一年的了結(jié)。媽堅持了大半生的過年,落到我們肩上,已然是負擔,失去虔誠,不愿被那么多冗厭的細節(jié)磨去耐心。想想也合理,日子富足,一年365天,都能被美食包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年,似乎血脈覺醒,做了些以前不屑一顧的事情。臘月到山里尋了頭鄉(xiāng)親計劃自己用的年豬,上門訂土雞土雞蛋等等。放開曾立下壯志不沾陽春水的十指,抓拌半鍋柴火豆腐,在豬臨終前的嚎叫中平靜如水,以木盆接住刀口涌出的熱血,揉入豆腐,摻入五花八門的香料和臘肉,捏血豆腐團,擺竹簸箕鋪芭蕉葉或稻谷草,圍成漩渦一圈圈攤曬、砍香柏枝慢炕再攤曬。用面粉、酒、鹽反復(fù)清除豬腸肚中的腌臟腥膻,鼻子曾經(jīng)偏喜花香,此刻,心中只念菜香。刺桔皮、花椒、辣椒、桂皮、香葉、生姜和鹽炒燙,把肉塊慢慢腌漬、慢慢熏香。接下來,灌香腸,炸扣肉、酥肉,燒煮豬頭豬腳圓尾,復(fù)盤著洗年豬后舊式媽媽的一個月時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炒葵花、花生、苞谷,切米花糖,打揚塵,洗壇壇罐罐。一整只豬在閃閃的火光中變臘,媽要去推磨打黃豆豆腐,篩黃豆發(fā)豆芽,提前一個月浸泡糯米,反復(fù)換清水碾面做成的湯圓,浮在清澈的湯里,筷子輕拈,順著喉嚨便滑入心尖。媽要蒸糯米打醪糟,搟面棒杵出圓圓的酒窩,用棉被亦捂不住,偷跑出來的香味把年彩排得如此醉人。媽守著敞鍋燉臘豬腳,不停的打浮沫,大火中火小火終是微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媽終其一生,用一天做成一桌飯,用一周準備一道菜,用一月熏制一頭豬,用一季耕作一種糧,用一年畫圈一個圓,用一生鋪墊一家人。她的美人臉被廚房的煙熏丑;殺雞宰羊劃破她拈花的手,媽不斷沖刺著團年飯的人生事業(yè)之巔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年復(fù)一年,年夜飯,吃掉后很快會遺忘。守完歲,暖陽曬過、米湯漿過的干凈鋪蓋接納了我們,模糊的燈光中,媽佝僂著洗涮、閉火。初一的早晨,我們的地爐土灶,必須大火熊熊;我們的雙腳,將裝進再合適不過的新千層底布鞋,這雙鞋,依著每個人變化著的尺寸,從春天納到冬天;我們伸手就端上一碗荷包蛋和大湯圓,香甜得有些發(fā)暈。</span></p> <p class="ql-block"> 初一來了,媽說,都不準哭,莫要讓淚水沾濕腳下的塵土。我們想伏在她的懷里,像小時候一樣,任她撫摸著頭發(fā)。到底還是背過身低下頭,眼珠滴在飯菜里,吞回肚腑。初一這天,不管哭與不哭,歲月的缺陷,都會不斷把孩兒們來擦傷。她從不開口問,這一年我們過得怎么樣,只是小心翼翼叮囑著世界,善待我們,團年飯我們一個不少坐在跟前。她剪畫著各種圓,紅的綠的米花兒、爆葉兒、荷葉兒、豆腐丸、蘿卜丸、麻糖苞谷團……她的團年夜,滿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以團圓美滿為思想。</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子緊張的那些年,媽一邊準備一邊收納,把瓜子花生懸在頭頂,有限的儲備都在團年時一起呈現(xiàn)。日子慢慢變好,記得有一次已為人父母的我們十來個圍著媽炸酥肉,炸出一鍋我們消滅一鍋,媽整整炸了大半天才收官。那個香,那個滿足,終身難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來我家團年吧?!蔽医o朋友回信。雖然不可能像我們的媽一樣,不厭其煩,周周全全,但端上桌的每一道菜,都下足了功夫,用盡了心思,團聚的人,無論身體和靈魂,都能被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過這樣的團年飯,你會靠近地下的媽媽,告訴她,自己過得好。母親雖然走遠,煮出的年味,無可替代。除了母親,沒有誰永遠等在原地,等無數(shù)次遺忘后的想念和追思。我會把年的形式和意義留住,孩子們無論走得多遠,過得好與差,過年的時候,都是“有根水”,奔涌向媽和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期望我們會像咱媽,精雕年的藝術(shù)品。放下昨天,從新的一年、一月、一天開始,每一個人幸福有目的地、有歸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