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九江,長江邊上的城市,滾滾而下的長江水流到這里,帶來了鄱陽湖的煙波浩渺,也帶來了廬山上的煙雨迷蒙。潯陽江浩浩蕩蕩地越城而過,便如飄動的絲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九江,一座歷史悠久的名城。江州司馬的“琵琶行”,讓潯陽江上的琵琶聲,隨江風(fēng)飄逸了上千年;江城押司的“反詩”,也讓潯陽樓上的美酒,把這一方土地醺醉了數(shù)百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九江城邊,廬山腳下,卻是東林寺那穿越千古的鐘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于離高鐵開車時間尚早,于是繞道去了一趟離廬山站并不遠(yuǎn)的東林寺。從九江城里坐車,半小時就到。寺外市集塵囂,熙熙攘攘,走過虎溪,便覺平靜安寧,“妙凈常樂”的寺門,便在虎溪不遠(yuǎn)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里是南方佛教的中心,佛教八大道場之一,與西安的香積寺同為佛教凈土宗的祖庭。自1600年前晉朝慧遠(yuǎn)大師在這里結(jié)廬造寺、研經(jīng)誦佛以來,佛家八大宗派之一的凈土宗,便從這里傳播開來,一時成為主流。凈土宗顧名思義,便是以凈土為宗,追求往生阿彌陀佛的凈土。自漢明帝時期佛教從西域東傳以來,凈土宗,是第一個將佛教教義溶入漢文化基因、讓西來佛教逐漸漢化的先行者。其念佛法門被佛教其他的教派所涉取,其與禪宗的相溶,更讓漢傳佛教成型,與南傳佛教、藏傳佛教鼎足而立,成為佛教三大分支之一。故凈土宗是佛教本土化并得以廣泛傳播的大貢獻(xiàn)者,是當(dāng)之無愧的漢傳佛教第一宗。當(dāng)年,這里便讓西域佛家“東向稽首,獻(xiàn)心廬岳”,如今,這里更是日本、尼泊爾、印度等國許多佛教徒的心中向往,蜚聲海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里堆積著厚重的歷史沉積和文化底蘊(yùn)。這里有陶淵明與陸修靜的“虎溪三笑”,有鑒真大師和智恩大師東渡的堅(jiān)持,有唐太宗李世明親筆寫下的“聰明泉”碑,有李白《廬山東林寺夜懷》的感悟,有王陽明詩碑刻石的傷懷,也有白居易雪夜探訪的灑脫。這里蘊(yùn)含著的歷代文人的筆墨傳神,便如廬山煙雨般的夢幻迷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進(jìn)寺門,便見古木參天,慧遠(yuǎn)大師種下的“六朝松”,就在東側(cè)門內(nèi)。樹后是整潔寬闊的廣場,廣場延伸處見三座香塔,半島狀地凸出在一方碩大的池塘里,池塘蓮葉婆娑,綠意盎然,“蓮池”二字,就立在池塘對岸,這由謝靈運(yùn)開鑿的白蓮池,千年之后,依然生機(jī)勃勃。這偌大的蓮池后面,便是佛家殿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佛家愛蓮,因其高潔之身、出淤泥而不染之品性,與佛家靜修理念相通。凈土宗又名“蓮宗”,其愛蓮之心尤甚?;圻h(yuǎn)大師在此凈土結(jié)社時,取名“白蓮社”,取白蓮純潔、高雅之意,自此凈土結(jié)社,成了當(dāng)時時尚。由此,更引出了風(fēng)靡一時的“白蓮教”民間教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宋朝以來,教義通俗、奉教簡單的“白蓮教”日益在民間流行,其源頭,便出自這“白蓮社”,這“凈土結(jié)社”。自宋朝僧人茅子元在淀山湖建立‘′白蓮懺堂”、傳播白蓮教義起,東林寺與白蓮懺堂,便被當(dāng)時的教眾捧為“白蓮教”的兩大中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蓮教與凈土宗教義相似,崇奉阿彌陀佛,要求信徒念佛持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以期往生西方凈土。“白蓮教”教義更為通俗易懂,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為號召,以“在家出家”的半入世方式傳播,對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而又離不開日常生活的底層民眾,更容易被理解接納,自然深入底層民心。自宋以后,漸成民間的核心信仰之一。又由于其“師徒傳授、宗門相屬”的結(jié)社方式,多成為底層民眾互助互動的紐帶,往往成長為與當(dāng)權(quán)者對立的組織。元代白蓮教眾的起義,更是直接導(dǎo)致元朝的覆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金庸先生寫下《倚天屠龍記》時,曾以歷史為依托,引出推翻元朝的是明教。明教又名摩尼教,是以波斯拜火教義為基礎(chǔ)發(fā)展的一個民間教派,強(qiáng)調(diào)善惡對立,主張光明戰(zhàn)勝黑暗,所以自誕生以來,就不為統(tǒng)治者所喜,多半時間在民間秘密傳播。白蓮教由于源自佛教,在奉藏傳佛教為國教的元朝曾受統(tǒng)治階層放任,故信徒更為廣泛。紅巾起義,更多的是白蓮教徒,紅巾軍初始領(lǐng)導(dǎo)人韓山童,本就是白蓮教會首,劉福通、徐壽輝、鄒普勝等都是白蓮教徒。現(xiàn)在也有一些考證說法,白蓮教也溶入了一些摩尼教教義,以佛教中的彌勒佛代替了明教的迷摩尼佛,統(tǒng)稱“明王”。白蓮教在明初雖然受到嚴(yán)厲打擊,依然在永樂年間有唐賽兒的起義。及至清代,白蓮教徒組織的農(nóng)民起義更是此起彼落,讓統(tǒng)治者頭疼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現(xiàn)代人的電影里,“白蓮教”多被妖魔化。究其原因,其半入世的方式、通俗的內(nèi)容和面向底層,應(yīng)不為知識階層和官僚階層所喜。其實(shí)白蓮教,本意上是源于佛家思維、追求平和往生、并根植于民眾的民間信仰,只是其師徒傳授、在家出家的方式,難免因人而異、思維走偏,在受民間神鬼信仰和所謂正統(tǒng)的儒、釋、道三家的長期影響下,越傳越繁目眾多,神怪之說也就越多,且越易被人為操控,終成世俗人心的替罪羊。而作為有一定組織架構(gòu)的教派,在這人口眾多的地方,特別是底層民眾認(rèn)為受壓迫受剝削而受鼓動時,自會聚眾而起。故白蓮教及其傍支,的確給當(dāng)朝統(tǒng)治者制造了不少麻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起來也不免唏噓,一個以平和靜定為方式、以個人修行為目的的佛教衍生教派,竟然能派生岀一個階級的反抗組織,影響了中國千余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歷盡滄桑的東林寺,如今己基本恢復(fù)了它的原貌,寺內(nèi)的殿堂塔廬已是規(guī)模宏大氣勢非凡,許多古跡得以修復(fù)。東林寺古來便以山水園林著稱,慧遠(yuǎn)大師布局東林寺時,便有意與廬山融合,香爐峰的紫煙,虎溪的清流,山林綠野的豁達(dá),加上寺內(nèi)精致的園林,身處其間,怎不心曠神怡?!耙笄诩恼Z東林老,蓮社從今著力修”,岳飛也曾想在功成名就后如此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著這古木參天、綠意盎然的地方,不由想到了另一個以“東林”之名留存于世的名字——“東林書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始建于宋朝的“東林書院”為北宋著名的哲學(xué)家、文學(xué)家、政治家楊時倡導(dǎo)修建,“程門立雪”的典故就岀自楊時。當(dāng)年楊時游歷無錫時,看到城東門內(nèi)古木森天的樣子,與他曾居住過的廬山東林寺十分相似,便在城東開辦講學(xué)書院,依東林寺之名,取名“東林書院”。卻不曾想,這以理學(xué)為教義、育人為主旨的“東林書院”,卻在明末因朝堂黨爭而名動一吋,衍生出當(dāng)時最大的黨派——“東林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歷經(jīng)宋元及至明朝,曾任吏部文選司郎中的無錫人顧憲成被削職回鄉(xiāng)后,與弟弟顧允成倡導(dǎo)重修東林書院,號東林先生,開始授書立說,宣揚(yáng)其政治主張。由于顧憲成在士大夫中有較高聲望,一時間文人匯聚,學(xué)名遠(yuǎn)播,有“東林八君子”之名。東林書院形成的年會、月會制度,終讓其演變成集聚士人、議事論政之場所,“東林黨”由此成型。他們在學(xué)述上提倡求真務(wù)實(shí)、實(shí)學(xué)實(shí)用,反對空幻虛無、談空說玄;在政治上要求開放言路,反對宦官干政;在經(jīng)濟(jì)上提倡藏富于民,反對礦稅等稅收。他們抨擊朝政弊端、面向民間疾苦,一時間占據(jù)了道德高位,東林書院,成了當(dāng)時的輿論中心。東林黨人在朝堂上亦幾度浮沉,影響了朝政幾十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認(rèn)識“東林書院”,還是在小學(xué)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事國事世界事,事事關(guān)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東林書院”領(lǐng)袖顧憲成所撰寫的這幅對聯(lián),曾激勵了多少學(xué)子仕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現(xiàn)代對東林黨人的評價(jià)卻逐漸走向負(fù)面。我們后人看前事,回顧明朝覆亡的這段歷史,才感知一個明明站在政治道德高位的團(tuán)體,卻成了一個誤國的罪魁。被人詬病的主要的有幾點(diǎ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造成實(shí)質(zhì)性的黨爭。東林黨人以輿論為手段,不斷在朝野間制造政治壓力。這些所謂‘′清流”的東林黨人并不能團(tuán)結(jié)其他官員團(tuán)體,包括江浙系的一些官員。而面對“東林黨”人的輿論壓迫,朝堂上的其他官僚為求自保紛紛以籍貫劃分成“黨”,從此為各自利益而斗爭不斷。東林黨人雖有政治主張,卻無治國方略,終成了真正的空談?wù)?。而歷萬歷、天啟和崇禎三朝、長達(dá)半個世紀(jì)的黨爭,終于耗盡了明朝的最后一滴精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短淺而狹隘的眼光。東林黨人代表了當(dāng)時江浙商人和地主豪強(qiáng)的利益,他們打著廉潔奉公、為民謀利的名號,壓迫朝庭取消或降低了海外貿(mào)易稅、礦稅、鹽稅、茶葉稅等稅種的稅負(fù),讓東南臨海一帶及商貿(mào)繁榮之地減賦減稅、富了東南當(dāng)?shù)睾缽?qiáng),卻苦了西北農(nóng)民。朝庭無法征收東南富庶之地的稅收,只能加大西北農(nóng)戶的賦重,在天災(zāi)等外力作用下,最終引發(fā)了大規(guī)模農(nóng)民起義,在西北方李自成的大順軍和北方努爾哈赤的滿族八旗兵的雙重軍事壓力下,明朝最終覆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并不能服眾的民族氣節(jié)。當(dāng)國難當(dāng)頭,朝庭緊急向大臣富商征集軍響時,那些早已占有絕對財(cái)富的東林黨人,出資竟不如一個太監(jiān),終讓軍資無以為繼,直接停止了大明王朝最后的掙扎,覆巢之下無完卵,這道理連當(dāng)時的太監(jiān)都懂。更讓人不齒的是,一些所謂“清流”的東林黨人,隨著清兵入關(guān)南明尚在的時候,便屈膝而降成了真正的“清”流,特別是當(dāng)時的東林黨領(lǐng)袖錢益謙的降清,連其妾室、明末才女柳如是也為之不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以現(xiàn)代甚至出現(xiàn)了“魏忠賢不死,明朝不滅”之說。一個站在東林黨人對立面、嚴(yán)厲打擊東林黨人的宦官,在后世,卻被說成了明朝的最后屏障。世道輪回,不勝唏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東林寺之名,只是因它位于西林寺之東,因西林而得東林。更早建成的西林寺,便是蘇東坡《題西林壁》處,西林題壁、東林呈偈,成了永恒經(jīng)典。“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法凈身”,這廬山下的塵外,是多少文人墨客的抒情處,又是多少世人的身心出世之地,紅塵漂緲,梵音入夢。蓮自污中岀,花開身自潔,悠悠我心,天地自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源于東林的白蓮教,最終卻以出世心行入世事,成了俗家,攪動的又何止是一池蓮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而名自東林的東林黨,更卷入了政治漩渦的中心,身隨事死,名從義滅,只剩下東林書院那依稀殘存的讀書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平地而起的廬山高大而灰黑,廬山之下,曠野之間,東林寺那微微彎起的飛檐畫角,仿如在綠叢中揚(yáng)起的法號、執(zhí)著的法螺。時間的指針滴滴答答,仿佛正從緩緩走過的披袈僧人的腳下溜過。蓮池的蓮花大多凋謝,新綠卻在萌發(fā),終將又會一池花開。時間輪回,世事滄桑,終不能一詞言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出寺外,又見虎溪,這從廬山上流下來的涓涓細(xì)流清澈見底,源源不斷,無聲無息地流淌著,它終將流入滾滾長江,流入淅淅瀝瀝的歷史長河里,不斷向前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東林寺前</span></p> <p class="ql-block">東林寺內(nèi)</p> <p class="ql-block">蓮池</p> <p class="ql-block">廬山下</p> <p class="ql-block">虎溪碑立</p> <p class="ql-block">虎溪水</p> <p class="ql-block">九江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