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回老家(下)</p><p class="ql-block"> 在大哥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有根哥又帶我去了附近的幺姑家。幺姑兄弟姊妹排行老七,是我老漢的姐姐,幺姑的老公我喊林姑爺,看上去就是本本分分的農民。幺姑的嘴唇也薄也會說,也是帶紫色有家傳病氣管炎。幺姑家五個娃兒,火生大表哥,還有兩個表弟兩個表妹,按吳成芝大哥教我的,他們就是我的姑娘老表了,反過來,我是他們的舅娘老表?;鹕媳砗陀懈珀P系最好,第二年我下鄉(xiāng)當知青,我們三個是最要好的走得最勤,有根哥和火生老表還約起來過我們重慶?;鹕媳碜彀鸵矔f,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好像富順人都會說,仿佛會說是富順人的文化基因。我才接觸到的大哥有根哥和火生老表他們,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卻整天樂呵呵的,都很幽默風趣,都很樂觀,著實把我這個小兄弟也感染了?,F(xiàn)在回想起來,生活在偉大的毛澤東時代,物資饋乏,生活貧苦,根本談不上花天酒地和奢靡,根本就沒有追求和指望,最大的娛樂就是吹牛日白喝廉價的白酒和互相掐互相取笑,最大的樂趣就是晚上吹了燈上床干傻事。</p><p class="ql-block"> 接下來有根哥帶我去了沱江對面篼子山的二姑和三姑家,二姑有個兒子腳是瘸的,好像是先天的,三姑有個兒子在富順晨光化工廠上班,那是內遷廠,很吃皮。二姑和三姑薄嘴皮是紫色的都有支氣管炎,我去那天正碰到二姑氣管炎哮喘發(fā)作了,我和有根哥用滑桿抬她去公社醫(yī)院,剛出院子,一條惡狗突然竄出來把我的小腿肚咬了一口,我往下一墩,差點把二姑摔著了。還好那狗下口不重,只咬了牙齒印沒有流血,不然那個年代得了狂犬病沒得醫(yī),十七歲的我就早早洗白了。</p><p class="ql-block"> 從篼子山回來,有根哥又帶我去了黃葛五隊的吳氏祠堂,那是一個很大的四合院。祠堂是供祖宗牌位和祭祀祖宗的地方,只是我看到的吳氏祠堂已經(jīng)變成了公社養(yǎng)老院,里面住了些死氣沉沉面無表情的孤寡老人,供奉祖宗那些案桌和牌位早就被當成封建主義殘余掃地出門了,一點看不出來祠堂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當年17歲的我,還不知道什么是族規(guī)家譜家訓以及族人的分布興衰,直到退休過后,我才搞清楚,我們這支吳家,是從福建龍巖發(fā)源的,湖廣填四川的時候,湖北麻城只是中轉站。前些年有了手機可以查百度了,我才往前追述,查到了我家祖宗的源頭,那就相當有意思了。我家祖宗的遷徙路線,竟然是從陜西到江浙一帶再到四川的,我家的先祖竟然是軒轅黃帝,至今吳姓也是中國十大姓氏之一。據(jù)家史記載,我家的祖宗是仲雍,又稱虞仲、吳仲、孰哉,本系姬姓,是黃帝的18世孫,陜西岐山周族首領古公亶父的第二子。仲雍和其兄太伯為讓父王實現(xiàn)滅商的愿望,讓國南奔,落腳于無錫、常熟一帶,建立勾吳王國。他們把王位繼承權主動讓給弟弟季歷,季歷生子姬昌是為周文王,為滅商建周奠定了基礎。原來太伯和仲雍是讓賢出走的,今天中國特別是江浙一帶還有很多太伯廟,把太伯供奉為吳家的共同祖宗,其實太伯沒有子嗣,仲雍才是我們吳家的共同祖宗,因為太伯三讓皇位的美德世代相傳,后人就把太伯供奉成吳氏的共同祖宗了。原來我們吳家還有這本經(jīng),我也因此有點小小的驕傲。</p><p class="ql-block"> 那次回老家,有根哥還帶我去了富順縣城的西湖,西湖旁邊的五虎山和文廟等地方,那只是走馬觀花,對于富順悠久的深厚的偉大的歷史文化還不怎么了解,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富順豆花和頭碗菜巴巴肉。很喜劇的是,富順人是早飯吃干飯吃豆花,豆花飯的精髓就是豆花作料,那作料是自制的,麻辣鮮香,特別是加了香料魚香,那作料,簡直不擺了。更喜劇的是,那些要喝酒的人,早上吃豆花飯就開喝了,豆花下酒,別有一番風味。</p><p class="ql-block"> 1971年,17歲的我回了趟老家,知道了那么多事情漲了不少知識,應該說,這對我今后的人生,是產生了深遠影響的。</p><p class="ql-block"> 回老家的第二年,也就是1972年的1月27日,我18歲生日那天,我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偉大號召,“毛主席揮手我前進”,和母親一道,搭了輛二鋼的貨車,下鄉(xiāng)回老家當知青。那貨車一路顛簸把我和母親拉到自貢,按事前的計劃去看了大修家的二哥二嫂,又去了母親的老家何家壩,然后去了富順晨光二廠三姑的兒子王明富表哥家,然后來到老家黃葛公社,落戶在黃葛公社一大隊第九生產隊,光榮的當上了知青。 </p><p class="ql-block"> 記得老三屆的知青1968年就下鄉(xiāng)了,我的同學是1971年年底就走了的,要嘛當知青,要嘛去云南支邊,最小的只有16歲,16歲就遠離父母去挖地球了,想想真可憐啊!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到重慶火車站去送到云南支邊的同學,火車站哭成一片,那生離死別的場面,真讓人心啐。我是投親靠友掛鉤回老家當?shù)闹?,在老家能得到更多的照顧,如果跟集體走,應該去奉節(jié),聽說那邊山大很苦,沒有大米飯吃,主糧是吃包谷紅苕和土豆,我當然要選擇掛鉤回老家了,何況我剛回去了來,對我的老家已經(jīng)有好感了。</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當了三年知青,我回重慶上技校了,妹妹又步我的后塵去我那個生產隊當了知青,直到受不了農村的艱苦生活,母親“勸”父親提前病退了妹妹頂班回到重慶進了二鋼。妹妹下鄉(xiāng)不久弟弟又步我們的后塵回到老家的杜快公社當知青,后來當兵去了新疆再后來轉業(yè)回到重慶也進了二鋼。我們三子妹,都沒有逃脫當知青的命運,而且都是回老家。</p><p class="ql-block">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這句在當年被奉為圣旨的老人家的最高指示,在今天看來,就是個偽命題,就是忽悠,就是餿主意。小學畢業(yè)中學復課鬧革命只讀了工業(yè)基礎農業(yè)基礎和政治課本的學生是知識分子嗎?顯然不是!貧下中農有知識有文化有思想嗎?基本上沒有,好多貧下中農大字不識,只是本本分分唯唯諾諾擔心受怕的過著苦日子的農民,拿什么來教育所謂的知識青年呢?知青上山下鄉(xiāng)支邊的實質,就是大遣散大流放就是轉移矛盾轉嫁危機,因為學校停課沒有書讀工廠停工沒有班上,全國幾千萬學生往哪里擱呢?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覺悟,會不會鬧事,會不會造反,不是有被割喉,有被嘣了,有被專政,有“被失蹤”了的嗎?為了防范于未然,那就只能往農村往邊疆趕了,于是老人家把巨手一揮……</p><p class="ql-block"> 2020年6月,在成都的堂弟永壽和在德昌的堂妹永秀如約趕回老家,我這邊去了愛嫂,小孫女溪溪妹,二妹和親家公親家母。</p><p class="ql-block"> 老家變化很大,家家都修了兩層樓的新房子,應該都是家里有人出去打工找的錢修的吧。很早以前我就聽說,幺爸的兒子還有好多親戚,那些年都跑去廣州打衣服,雖然累,但是收入不錯。四川人勤勞,全國各地的餐館,建筑工地都有四川人的影子。老家那些親戚,也都兒大女成人了,有些人進了大城市發(fā)展,還“混”得很不錯。大坪的吳成芝大哥已經(jīng)不在了,二爸不在了那年我回去過的,幺爸幺姑和林姑爺早就不在了,父輩就只剩幺媽還在。如今老家的親戚們都過上了好日子,喝酒打麻將看電視竄門成了生活的日常。種莊稼也沒有以前費力了,本來田土就少,農忙的時候可以顧人幫忙,家家都有在外打工的,經(jīng)濟來源不成問題。不知老家是什么時候搞土地流轉的,有的農戶把田土改成了種植草坪的草,有公司負責收購,現(xiàn)在城市綠化大量需要,不愁賣不掉,經(jīng)濟效益還不錯。那些種草的田綠油油的,很是養(yǎng)眼。</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的黃葛灝旁邊的沱江已經(jīng)沒有原來好看了,我當知青1974年底回城后的1988年,下游建了個黃葛灝水電站,水位上升把黃葛灝碼頭淹了,沙灘淹了,鵝卵石沒有了,水草沒有了,蘆葦沒有了,打魚船也沒有了,沱江的水也不清澈了,河對面的二十四座半邊山也變矮了沒有了過去的氣勢和詩情畫意。人們總是在找借口破壞自然環(huán)境,老家的沱江已是面目全非,我雖然不是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的,但也為這里的環(huán)境這里的風光遭到破壞而惋惜而心痛。</p><p class="ql-block"> 我又和當年鄧井關鎮(zhèn)的知青朋友見了面,喝酒聚會回憶當年那些蹉跎的知青歲月。陳四哥,李牛兒,胡革新,還有會下盲棋的劉心治等等,是我在老家當知青時的鐵哥們,是我在艱苦歲月里孤寂靈魂的慰籍。</p><p class="ql-block"> 我又去給沒有見過面的爺爺婆婆上了墳,祈禱爺爺婆婆保佑我們。爺爺婆婆的墳前已經(jīng)立了碑了,不知是老家的人哪一年立的,我遠在重慶,他們也沒有找我。爺爺婆婆的墳前面有人修了房子,而且挨得很近,我感覺把墳擋著了,于是給有根哥、火生老表和吳永壽說可不可以把墳遷一個位置,錢我們大家出。有根哥和火生老表說可以商量但還是要征求一下幺媽的意見,畢竟幺媽是老輩子。后來我回重慶打電話問了有根哥,有根說給幺媽說了,幺媽的意見是不遷,怕動了老墳對后人不好,現(xiàn)在大家都好好的。農村人講究,有可能有道理,老人的墳是不能亂動的,陰陽學說有時候還不得不信。</p><p class="ql-block"> 前幾年有根哥就出過一次車禍,他騎了電動三輪車,速度快了點轉彎時操作不當和項家明大嫂兩個連人帶車摔到坡下了,兩個都受了重傷進了醫(yī)院,好在老天爺保佑老祖宗保佑沒有洗白。記得我剛下鄉(xiāng)時住在二爸家,哥嫂他們把二媽住過的房間給我收拾出來,住進去沒幾天,晚上迷迷糊糊的總感覺有人在拖我的腳,我好害怕,我是喊也喊不出來跑也跑不動,還聽到腳那頭的柴堆窸窸窣窣的響,像是有耗子在跑,我準備了手電筒,一聽到響馬上打開手電筒看,結果什么也沒有,關了手電筒沒隔多久又響起來,弄得我疑神疑鬼擔心受怕的。我把這些情況給二爸他們說了,恰好那幾天大嫂喊頭痛,我便看見二爸哥哥嫂嫂他們幾個嘰嘰咕咕的在說什么,隔天他們便請了個道士來,那道士手里抓了只大公雞,見他用針把那雞的冠子刺出了血,然后嘴里戀戀有詞,轉著圈把那雞血滴在屋子的四周,像是在驅邪。第二天,大嫂的頭就不痛了,我睡覺時也沒有感覺有人拖我也沒有聽到柴堆響了。后來才聽說,是他們給我收拾房間時動了屋里的那個大壇子,沖撞了我二媽。你莫說,這事還真的有點神奇,這是我親身經(jīng)歷的。</p><p class="ql-block"> 吳家在黃葛三隊另外修了個吳氏祠堂,牌匾寫的“吳氏進川始源祠”,下面是“至德光昭”的牌匾,祠堂兩邊的門柱上有兩副對聯(lián)。走進祠堂,正面的墻上有塊牌匾寫著“忠孝傳家堂”,牌匾下面有很多分了層次的祖宗的牌位,先祖依然是泰伯,然后是仲雍,我們吳家真正的老疙篼。我們去燒香磕頭祭拜了老祖宗,這是我有生以來在六十六歲的時候第一次祭祖,那感覺,就是認祖歸宗。我看到了貼在墻上的族規(guī)家訓和那張起碼有700人的宗親大會的照片,那照片上的標題寫著:中華吳氏宗親總會成立暨中華吳氏第九屆懇親大會首屆中華姬吳文化論壇合影,2013.11.20福建泉州。</p><p class="ql-block"> 祠堂祭祖跪拜位置的兩邊設了兩個功德箱,作為中華吳氏子孫,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給祖宗捐了100元錢,然后在祠堂管理老哥家坐了一下登了記擺了一下龍門陣。我當知青離開老家已經(jīng)46年了,我不認識那大哥,那大哥認識我二爸認識有根哥,因此他知道我是屬于吳家哪一分支哪一房的,聽他說這些也很有意思。大哥說每年春節(jié)都要召開宗親大會,邀請我回去參加,我說我也不是成功人士不是光宗耀祖的子孫就當個孝子賢孫算了吧。</p><p class="ql-block"> 我在想,不忘祖宗我們這一代人還做得到,我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恐怕不會去思考和解讀“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的哲學問題了。中國有句俗語:遠親不如近鄰。意思就是要你重視周邊的人和你工作生活有交往的人。還有,在這個人心不古物欲橫流道德淪喪一切以利益為重的時代,兄弟姊妹為了爭奪財產為了利益都要大打出手,真的有時候還不如外人不如沒有利益糾葛的同學同事朋友。隨著時代的進步和城鎮(zhèn)化,走出去的人越來越多,宗親關系將會越來越淡漠,親戚之間的走動也會越來越少。再者,我們的下一代都是獨生子女,親戚關系的范圍越來越小,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走動的了。還有好多80后90后的人,要么迫于生活壓力養(yǎng)不起后代要么貪圖生活享受,根本就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子,哪里還有閑心去追述去維護宗親關系呢?社會結構已經(jīng)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變化,到后來,國家連勞動力和兵源都將出現(xiàn)問題,不然怎么會鼓勵生三胎呢?</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富順縣是“千年古縣”、“巴蜀才子之鄉(xiāng)”、“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xiāng)”、“豆花之鄉(xiāng)”。有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富順文廟、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劉光第墓,有西湖、五虎山、鐘秀山、千佛寺、回瀾塔、天然石佛、福源灝民居等景區(qū)景點。</p><p class="ql-block"> 好久沒有回過老家了,好想再回去一次。</p><p class="ql-block"> 愛山</p><p class="ql-block"> 2024.12.3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