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舅爺小可沾生 <p class="ql-block"> 瘸腿舅爺</p><p class="ql-block">我有兩個舅舅。今天說的是我的二舅。我的這個二舅是殘疾，一條腿瘸，走路一拐一拐的，本家兄弟都叫他瘸腿舅爺。我也隨大溜。</p><p class="ql-block">舅爺小時候認真地練過幾年梅花拳，有些武術功夫，身體一直很棒，很利落，如果論打架，個頂個的較量，別人是打不過他的。腰疼病和腿瘸是“半路出家”。</p><p class="ql-block">舅爺是一九四0年生人，十八歲加入黨組織，拒絕了上鄉(xiāng)里當干部吃“皇糧”的工作，第二年接任村支部書記。他在村里威信很高，“官”當得時間不短，從十九歲一直干到六十退休，中間從未換過人，“執(zhí)政”了近四十年，把個千把人的村治理得井井有條，樣樣工作都是先進。</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開始，上級已經重視計劃生育工作了。那時的農村，沒有提倡“一孩”化，按照政策，一對夫婦是可以生育兩到三個孩子的。舅爺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多要孩子，要兩個就行。可是妗子不同意。她的意思是最少要三個：兩個女兒一個男孩，或者兩個男孩一個女兒。那時妗子的話舅爺也沒往心里去，心想生罷孩子再說。在大女兒三四歲時，妗子生下第二個女兒。連著生了兩個女兒，妗子并不著急，她說，第三個一準是男孩。舅爺可是著急了。他問，第三個如果不是呢？那就再生一個，三個孩子也不多，上級也允許咱要個男孩呀！妗子說。舅爺說，如果第三個萬一不是男孩，還要生下去，啥時候是個頭？我的想法是，就是允許咱要個男孩，也不要了。什么男孩女孩，就要這兩個女兒。孩子少了，更有精力把她兩個培養(yǎng)好。我是村支部書記，更的響應國家號召，得帶個好頭。不然，我怎么給社員做工作。舅爺苦口婆心，反復講道理，做妗子的工作。妗子就是不同意。她罵舅爺是冤種，說光為了當官不顧家，趁早別當這個支書了！并說，沒有個男孩日子沒法過。</p><p class="ql-block">舅爺沒招了。他不能為了多生個孩子就撂挑子。并不是戀這個位子，這位子又不是貪圖享受，有的只是為社員出力流汗干工作，有什么可戀的？但作為黨員，怎么能為自己的事兒辭職呢！思之再三，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在小女兒周歲后不久，三十五歲的舅爺一咬牙，瞞著家人趁到公社開會的機會，在衛(wèi)生院做了節(jié)扎絕育手術。他的“魯莽”理所當然地激怒了全家：妗子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若不是姥爺姥娘幾乎下跪似的哀求，肯定就和舅爺離了婚；姥爺姥娘更是怨氣沖天，罵他無義不孝，心里光裝著村里的事，就是沒有自己的家！這一切，舅爺都默默地聽著，不加爭辯。誰知命運專門捉弄似的，可能是技術不過關，也可能是醫(yī)生沒盡到責任，還可能是休養(yǎng)不夠，今天看來稀松平常的節(jié)扎手術那時竟留下了后遺癥------腰疼，特別是陰天下雨，更是疼得直不起腰。對此，妗子切恨：活該！你不是諞能嗎，別人治不了你，老天開眼，專治你這斷子絕孫的寧種！舅爺的“魯莽”勝過千言萬語，恰似一道無聲的命令。村上絕大部分多子女戶而又應當實行結扎、放環(huán)等措施的都實行了，該引流產的也無話可說。也有極少數頂著干的“釘子戶”。有個叫“三邪子”的，最為典型。自從娶了媳婦，那三邪子基本上一年一個，不到三十的他，已經是四個兒子兩個閨女的爹了，這還不罷休，媳婦又懷了孕。他家在生活上比其他的社員家更差。在生養(yǎng)孩子這個問題上，三邪子的“宏偉工程”是再造一個閨女，達到四男三女七親家，少一個都不散伙！舅爺到他家做工作，媳婦早就不想要了，爹娘也沒啥意見，但都當不了三邪子的家。舅爺多次找三邪子談話，細致地給他做工作。三邪子道不出個一二三，只說老做第三個閨女的夢；叫他帶媳婦去流產，總拖著不辦。又過了一些日子，舅爺征得三邪子媳婦的同意，借公社計劃生育大檢查的機會，安排負責這項工作的干部開著村里的拖拉機帶上三邪子媳婦等幾個孕婦，到公社衛(wèi)生院做了人流手術。當時沒在家的三邪子回來知道媳婦流了產，像瘋子一樣給他爹娘和媳婦鬧，并放出狠話，找舅爺算帳：叫狗日的支書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不弄死他，我就不叫三邪子！但不知為什么，他只是到舅爺家，站在遠處惡罵了兩回，其中一回舅爺還沒在家。自此，便無聲無息了。以后，舅爺專門到他家去過兩回，意思是表示安慰，但沒見到三邪子。三邪子沒結婚時好偷集體的莊稼，經常被村干部逮著過，舅爺就逮著過他兩回。一次，他正在削隊里的高粱穗，又被舅爺捉了個“現場”。斥責他，他不聽，卻揮鐮向舅爺的面部砍。舅爺奪下鐮刀扔到一邊，還是教育他；他拾起鐮刀仍然張牙舞爪地撲來，舅爺躲過，這樣連續(xù)好幾次。舅爺真的急了，在他又一次揮鐮砍來的時候，舅爺躲過，順勢照著他的屁股踹了一腳，將他踹倒。雖然不是要害部位，這一腳也不輕松。這回三邪子老實了，趴在那里疼得“咝咝哈哈”，不敢起來。</p><p class="ql-block">從此，三邪子見了舅爺，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這可能是三邪子不敢當真上門耍潑施威的一個原因。當時，社員們都這樣想。</p><p class="ql-block">幾年后的秋末冬初，一個又冷又黑的深夜，舅爺在村委辦公室里召開完支部會回家，快到家時，天黑看不清，一腳踏空，掉進了剛挖不久正在向里面放東西的地窨子里……</p><p class="ql-block">舅爺的家在村西北最外邊，離東鄰五六十米的地方，四間北屋三間西屋，沒有院墻，更沒有大門；院子南面是莊稼地，東邊是不能耕種的堿地，一條東南西北向的小路自院子伸向村里，盛地瓜的地窨子就挖在院外路南邊的堿地里。村里家家都有儲藏地瓜、白菜、蘿卜的地窨子。舅爺的地窨子原來在院里，很小，因為地瓜、白菜多，才挪到路邊，并且挖得又深又大。地窨子口上面用破門板蓋住，一般不掀開……誰掀開的蓋？白天怎沒發(fā)現？當時，回過神來的舅爺開動腦子，可怎么也想不通。他渾身酸痛，右腿更是疼痛難忍，咬咬牙試了幾回都起不來，只好蜷局在地上放開喉嚨大喊；幸虧睡覺機靈的妗子聽見，叫了幾個青壯年，才把舅爺拽上來。</p><p class="ql-block">舅爺的右腿被摔斷，在縣醫(yī)院做了手術，住了個把月的院，也沒治好。至此，落下了瘸腿的毛病，好端端的一個人成了殘疾。這個橫禍，家人都以為是舅爺的仇人使得壞，其他村干部、社員們都懷疑三邪子，東鄰居也說舅爺剛挖好地窨子那幾日見過三邪子在這里轉悠過；都要求告到派出所。地窨子蓋肯定是有人黑夜掀開的。舅爺也懷疑三邪子，但沒有證據一點法子也沒有。其他村干部專門責問過三邪子。三邪子信誓旦旦地保證：男子漢大丈夫，咱不干那小人的事。我和支書沒有冤仇。別誣賴我！誰說是我干的，拿出證據來！是啊，那個人看見三邪子掀地窨子蓋了？沒有。所以，這個事也就不了了之。舅爺自認倒霉；姥爺和姥娘為此大病了一場；妗子更是欲哭無淚……</p><p class="ql-block">舅爺對自己的兩個女兒要求也很嚴。她們雖都是農民，可也沒有違反計生政策，大女兒一女一男兩個孩子，二女兒是獨生子女戶，只一個男孩。</p><p class="ql-block">現在，舅爺妗子雖然都七十多歲了，但舅爺除了腰疼和腿瘸沒別的毛病，能幫幫家務和拾掇拾掇地里的活兒；妗子身體也挺好。舅爺有些退休金。兩個女兒經常來看望，很是孝順。按說，老兩口的日子是美滿的。但每到看見比他們大的或小的都兒孫滿堂，而他們里孫沒一個只有幾個外孫，并且舅爺為此還落了一身的毛病時，妗子總是百感交集，飯吃不下覺睡不著，不停地埋怨舅爺。而舅爺還是樂觀地、用常掛在嘴邊的話兒給妗子開心：孩子多了受累多。一輩子不管兩輩子事。現在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多好！如果妗子老罵絕戶頭，舅爺還是那句話：誰叫我是支部書記呢；再說，現代社會絕戶頭多了，難道丟人嗎？</p><p class="ql-block">注：此文系以前寫作并發(fā)表的散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