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場大雪過后,天寒地凍,街道上留下了許多的冰溜子。出行若稍有不慎,腳下一滑,就會摔一跤。加上身體染有帶狀皰疹,疼痛難忍,我只好像一只染有沉疴的病貓,蝸居在家,天天吃藥,掛吊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這是一種能傷及到神經(jīng)的疾病。治療的過程,痛楚而漫長。要想醫(yī)好,就要先挑破一個個皰疹水泡,而后敷藥……我痛苦不堪,倍感煎熬和折磨。時間一久,便心境黯然,眼神迷茫而空慌,思維也變得遲鈍起來,人也變得萎靡不振。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懷念或回憶一些遠去的陳年舊事,可以減緩因持續(xù)的病痛引起的焦慮與不安,不再度日如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記憶中的一些經(jīng)歷,生命中的有些片段,或許并無特殊的意義,也非一生中最值的炫耀的高光時刻,但卻因一些人,一些事,一個場景,一朵花,有時像播放的老舊影片的慢鏡頭,一再執(zhí)拗地在腦屏上凸現(xiàn),讓我暫時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忘卻了皰疹帶來的不適與疼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一直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病中,為什么一再在腦際頻繁出現(xiàn)的是一株紅色的野生百合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或許,與那時脈管里奔涌的熱血與青春氣息有關(guān)。那時尚青澀,尚單純,還有夢,還有鴻鵠一樣的青云志。不像現(xiàn)在,兩鬢秋霜,已行走在人生的后半程,還要時不時與面目猙獰的病魔來一次搏殺與較量。</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一株開在崖畔上的百合花。紅的像燃燒的火焰,在遼闊的天空下,在一片蔥蘢的綠野中,鮮艷而亮麗,有一種攝人魂魄的美;在七月吹拂而來的夏風里,輕輕搖曳,翩躚起舞,婀娜又多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年,是我參加野外地質(zhì)工作的第三個年頭。找礦區(qū)域在卓仁道,相對而言是野外條件較為優(yōu)渥的一個地方。之所以說條件優(yōu)渥,是離地質(zhì)大院駐地所在的合作鎮(zhèn)僅有十幾公里,節(jié)假日或周末,可以回去感受一下小鎮(zhèn)的繁華與現(xiàn)代生活的氣息。那時,合作還沒有升格為市,雖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州府,卻是夏河縣的一個鎮(zhèn)。夏河縣沒有多少人知道,也沒有多少存在感,但夏河的拉布楞寺卻是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六大寺院之一,信仰藏傳佛教的善男信女心目中的圣地,在藏區(qū)聲名顯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記得四十多年前,畢業(yè)后,第一年去野外開展地質(zhì)工作的地方叫美秀,是錄曲草原深處的一處夏季牧場。七月,逐水草而牧的畜群還沒有轉(zhuǎn)場到來之前,那片草原,綠草茵茵,花海如潮。第二年去的地方,是夏河縣的阿芒沙吉,一個比甘加草原的八角城還要遠的地方。這些地名,都是藏語,至于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甚了了。車過村子,藏族牧民看家護院的兇猛牧羊犬,一如蜀犬吠日,狂吠著追出村子很遠。那時,在草原上很少能看到車后揚著沙土絕塵而去的汽車。在當?shù)兀煌üぞ哌€是傳統(tǒng)的河曲馬,出行,放牧,都依賴行走如風的馬。騎著一匹配置精美鞍具的棗騮馬走過草原,不亞于現(xiàn)在駕駛著一輛豪車在通衢大道上馳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卓仁道,是藏民的一個自然村落,座落在丘陵地帶。十幾戶人家,依山傍勢而建的土木結(jié)構(gòu)的藏式院落,座北朝南,一字排開,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高掛著神秘的經(jīng)蟠,有風時獵獵飛揚。沒有通電,一到晚上,整個村子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村民們?nèi)粘龆鳎杖攵?,度著傳統(tǒng)的與祖輩們一樣的日月。一條小河順著山溝自西向東淺吟低唱,匯入了扎油溝河。他們放養(yǎng)的黑色牦牛和黑色的蕨麻豬,就在狹長的溝里散漫地覓食,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或灌木叢里出沒。蕨麻豬也稱藏香豬,是甘南本土的稀有豬種,體型小,成年豬體重不會超過二十五公斤,與農(nóng)區(qū)的家豬不在一個量級上,以采食黑土下的蕨麻塊莖為食,因而肉質(zhì)格外鮮美。但只適于在草地河谷放養(yǎng),產(chǎn)量十分有限,只能自給自足,不為外界所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野外地質(zhì)找礦,通常都是在人跡罕至或人煙稀少的偏遠地角,動輒在一二百公里之外或更遠,往往是春天去,到了秋天才能回來,人們就像蒼穹下按四季時序遷徙的候鳥。相對而言,卓仁道算是“鳳樓常近日,鶴夢不離云”的福澤之地。星期天,天氣晴朗,我會坐車回到合作,走進新華書店,看看有沒有我喜歡的作家的書。到了中午,想變換一下口味,就在街上吃一碗回民飯館的羊肉炒面片。而后走到街心公園,背倚著羚羊雕塑,聽市聲囂囂,看人來人往,聽從內(nèi)心深處的呼喚,看是否有身著藏族服飾垂著鑲嵌紅珊瑚或綠松石的銀龍鉤的藏族女子娉娉婷婷地走過。那些藏族女子被高原的紫外線一再撫摸,臉色黝黑,但五官精致,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健康之美。歌德曾經(jīng)說過:“哪個少男不善鐘情,哪個少女不善懷春?!蹦菚r正處于青春期的我,多么渴望愛情的滋養(yǎng)和潤澤。她們的存在,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都是絕美的風景,如沙漠海子里的柔波與漣漪,撫慰著我一顆孤獨寂寞的心,遠望,或欣賞,我亦能望梅止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前段時間,與朋友聊天,他們對我曾從事的職業(yè)充滿了好奇,倍感神秘,也羨慕不已。在他們浪漫而詩意的想象中,地質(zhì)工作是某種變相的旅行一一看祖國壯美的河山,看天下旖旎的風光,這樣的人生,死而無憾。其實找礦人的生活是寂寥而孤獨的,更多的時候面對的是孤島一樣的生存環(huán)境。人們最初選擇職業(yè)時,很大程度上并非是遵循了自己的內(nèi)心取向,而是為了生存,為了一日三餐,有粥可溫,不得不為之。我沒有文過飾非,只是真誠而客觀地告訴他們:你們想象中的詩與遠方,其實是一些人的茍且與無奈,就像葉倩文唱紅的《瀟灑走一回》歌里的一句歌詞:我拿青春賭明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卓仁道的那一年,我對地質(zhì)隊員身份的認同,尚未完全褪去熱度和色彩。在工作之余,我把更多的熱情和精力投注到了讀書中。別人沉浸在打麻將或喝酒的時間段時,我卻徜徉在書籍營筑的文學世界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吃過晚飯,我就拿起一本書走出帳篷,一頭扎進了山野之中。也就在那時,我發(fā)現(xiàn)了半山坡的崖畔上有一株紅色的野生百合花,像極了錯落起伏的大地上的精靈,美人眉間的一粒朱砂痣。自此始,每天的飯后,我都會漫步到那株紅色的野百合花旁,坐在一塊平滑的巖石上,在不絕如縷的裊裊香息中,靜下心來讀一會兒書。也許是土質(zhì)不夠肥沃,那株百合花長的并不高,僅開著三朵花。但花開得酣暢淋漓,恣意而抒情一一吐著長長的花蕊,舒展著紅色的花瓣。四野寂寂,天地遼闊,晚風徐來,高原山地的氣候不熱不燥……我浸淫在文學大師妙筆生花的文字的氤氳里,直到夕陽西下,藍色的暮靄從溝底蔓延合圍過來,我才起身,沿著山徑,踏著漸濃的暮色,歸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整個七月,那株百合花,陪伴著孑然遺世的我,在黃昏,在夢里,直到花落香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一年,是我最后一次在野外工作。</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兩年之后,也是七月,我陪著一個女孩去了卓仁道,去了曾開著紅色百合花的崖畔。不期想,小徑荒草如煙,花影杳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女孩身材窈窕,明眸皓齒,柳眉彎彎,清純可愛。她聽過我講的故事,執(zhí)意要來看那一株紅色的野生百合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百合花,也叫山丹丹花,多年生草本植物,可入藥,花香馥郁。寓意和花語是: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尋花不遇,有抱憾之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尋花不遇,留下了遺憾,也給我青蔥的歲月留下了一縷幽思與綿長的追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泰戈爾在他的《流螢集》里寫道:“天空中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但鳥兒已經(jīng)飛過?!?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在病中,我一再憶起那一株紅色的野生百合花,冥冥中,一定是另有一番深意的,是對深一腳淺一腳一路走來的回望,也是對自已將暮未暮的人生悵然的一聲喟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