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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無歸期

黃三先生

<p class="ql-block">  風若沒了歸處,只好四面八方。</p><p class="ql-block">  思念沒了去處,只好沉默不語。</p> <p class="ql-block">  工作間隙,手機上發(fā)來了一條短信。</p><p class="ql-block">  【血戰(zhàn)信息】您好!市血站將于11月25、26、28、12月2日在北川縣人民醫(yī)院,11月26、12月2日安昌愛心廣場,11月27……</p><p class="ql-block">  正午陽光甚好,帶著明顯區(qū)別于藏區(qū)早晚的溫度。推土機在庫區(qū)里發(fā)出轟隆隆地推動聲音,青煙在身后逶迤,直上藍天;挖掘機刨著土堆在平臺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偶爾抖動鏟斗,發(fā)出“啪”地脆響……</p><p class="ql-block">  再看了眼筆記本上鍵出的大段文字,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然而我的思緒卻又被窗外照進的陽光,被手機里的獻血信息,帶回了兩年前的,4月11日。</p> <p class="ql-block">  時光回轉(zhuǎn),人間依然車水馬龍。</p><p class="ql-block">  深巷舊夢,再回首時已物是人非。</p><p class="ql-block">  那停在廣場上的獻血車,也成了回憶里初陽下的一縷光影。我在街角仿佛看見了大姐、二姐、小廖、華哥、幺哥、妻子和我,從上面走了下來。可我翻遍手機,關(guān)于2022年4月11日的朋友圈和圖片,竟沒有只言片語,也沒有任何一張照片。</p><p class="ql-block">  我的回憶還在啊,可我的過去怎么就不見了呢?</p><p class="ql-block">  3月4號,母親潰爛的傷口又一次噴射性大出血。在ICU里輸了幾個小時血漿卻依然極度貧血。那個晚上母親住在了里面,次日再見時,病痛仿佛榨干了她所有的精氣神,有氣無力,像生命即將枯萎的花?!皼]事兒,再輸點血就好了。”她頭發(fā)凌亂,臉色蒼白,朝我們努力笑了笑,倔強地迎著命運的狂風搖擺。</p><p class="ql-block">  然而醫(yī)生私下告知的消息卻很糟糕:母親的血型在血庫里已經(jīng)存量不多,親屬需要盡快獻血才能優(yōu)先調(diào)取。</p><p class="ql-block">  姐弟仨相視一眼,不由看了看曾在衛(wèi)健系統(tǒng)工作過的妻子,她拿出電話走了出去,片刻又走了進來:4月11號,獻血車會在永安廣場進行義務獻血。聞言我輕輕松了口氣,看著窗外明明晴空萬里的天,卻壓抑的說不出話來。</p> <p class="ql-block">  對了,是這樣的。</p><p class="ql-block">  相冊里沒有照片微信也沒有朋友圈記錄,但我的記憶依舊在黑暗里鮮活了起來,像霧霾散盡的天空,漸漸清晰。所以兩年前的那天,永安落下的陽光就像此刻落在身上的陽光一樣具象溫暖。所以兩年前的那天,悲傷薄涼,亦如現(xiàn)在。</p><p class="ql-block">  于是??吭诨貞浝锏哪禽v獻血車,逐漸凝實。</p><p class="ql-block">  我看見自己挽起袖子亮著胳膊,護士調(diào)好針頭刺進皮膚。我看見暗紅色的血液源源不斷從手臂流向血包,干癟的血袋慢慢鼓脹,飽滿。安靜的車廂里,他突然說道:我身體好,可不可以多獻點,800,800?要不600也行。護士搖了搖頭道:每次只能400cc。看見他眼中亮起的希冀黯淡了下去,像黑夜突然乍起的光芒在空中閃過,帶著熾烈的溫度墜落,歸于沉默,不再言語。</p><p class="ql-block">  我看見大姐、二姐、小廖、華哥、幺哥、妻子和我從上面走了下來,帶著某種希冀,也帶著某種絕望。這短短的幾十分鐘,人間仿若兩邊,回憶,也成了兩半。</p> <p class="ql-block">  回轉(zhuǎn)神來,握著鼠標的手心早已沁出了冰冷的汗水,留在初冬溫暖的房間里,淺淺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拿起手機在群里發(fā)了個信息:可能是老媽生日要到了,昨晚上夢到我們給她過滿生,熱鬧的不得了,坐了十三桌。</p><p class="ql-block">  “是的,下個月幾號。”片刻后,二姐在群里回道。</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片刻,她發(fā)了條和大姐在外旅游的視頻,侄女婿發(fā)了張鯽魚湯的照片,然后,是所有人的沉默。</p><p class="ql-block">  是啊,我還清楚記得的夢里,心心念念要先給老媽買個她喜歡的東西,然后再送個大紅包。隔著人群就老遠看到她在笑,我甚至在夢里還清晰地聽到她對著前來賀壽的人,一一道謝。</p><p class="ql-block">  是啊,從前的照片和夢逐漸重疊。那是她面色紅潤的樣子,沒有病痛折磨。那是她精心盤了頭發(fā)的樣子,盛裝出席屬于自己的每一個時刻。那是她涉過生命苦難的海最好的樣子,和自己和解,面帶微笑,開心喜樂。那也是,我們相依為命一起渡過卻再回不去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10月16號黎明,我坐在殯儀館門口,朝陽從地平線上升起,霞光萬丈。過往一幕幕,一幀幀在眼前浮現(xiàn),母親仿佛站在遙遠的云端揮手告別,戀戀不舍——帶著未了的心愿,帶著遺憾,帶著慨嘆。我的淚水再也無法止住,無聲落下,被晨風吹散,被沙塵掩埋。</p><p class="ql-block">  母親走了,人間清冷而靜謐。時間也慢慢過去,兩年有余。我逐漸明白了歲月的蹉跎,是山海相隔的遙遙無期。也明白了生離和死別,是這人間難舍的戀戀風塵。多年前的風還擾動著安昌河邊高聳的斑茅,清真寺旁的銀杏葉依然落了滿地,白沙街、彩虹小區(qū)和爾瑪B區(qū)來來往往的腳步還在繼續(xù)。</p><p class="ql-block">  而我,還一直坐在殯儀館的那個早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