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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妞花《一路生花》——第一篇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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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楊妞花?,曾用名李素燕,1990年出生于貴州省織金縣官寨苗族鄉(xiāng),是一個苗族女性。她在1995年五歲時被人販子——余華英拐賣到河北邯鄲。2012年,楊妞花開始尋親。2021年,她在抖音上發(fā)布尋親視頻,最終在2021年5月15日與家人團聚?(遺憾的是她父母在她被拐后的三年多時間里抑郁成疾相繼離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六年級沒畢業(yè)的楊妞花,把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編寫了《一路生花》這本書,從一個被拐孩子的獨特視角,講述了自己從幼時被拐的絕望深淵,到成年后不懈尋親的堅韌之路,再到千里追兇、通過法律手段嚴懲人販子的正義之旅。她的故事給更多被拐孩子以勇氣,給更多尋親家庭以希望。</p> <p class="ql-block">第一篇 噩夢</p><p class="ql-block">1.刻骨銘心的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漆黑的夜,天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荒涼的大山深處,沒有蟲鳴,沒有野獸的叫聲,沒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巨大的黑暗里有一種凝固般的安靜。這種安靜帶著巨大的不安,讓人感到室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片刻之后,一聲凄厲的號哭撕裂夜空,靜止的空氣如同鏡片,應聲碎裂,隨后起風了,冷風把更大的哭聲傳了出來,哭聲中夾雜著一個名字——“妞花”!隨著哭喊聲越來越大,一簇簇火光亮起,那是一群人舉著火把狂奔而來,他們大聲喊著“妞花”,聲音急切到嘶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中年女人,剛才那貫穿黑夜的凄厲哭聲就是她發(fā)出的。在火把的映襯下,她頭發(fā)凌亂,面容模糊。我看不清她的樣子,但聽著她啼血般地哭喊著“妞花”這個名字,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妞花是我!媽媽在找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個意識突然在我腦子里炸開。我想回應她“我在這里”,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看著媽媽瘋了似的奔跑哭喊,跌跌撞撞地,苦苦尋找她五歲的女兒。媽媽的腳步撞開了凝重的黑暗,哭喊聲在這片山谷中回蕩,也在我的心中震顫。我張大嘴,拼命想回應,卻如同被人掐住了咽喉,發(fā)不出一絲聲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急得滿頭大汗,使出渾身力氣,一聲回應即將沖出喉嚨!突然,一個激靈,眼前的一切消失了,原來是個夢?;疖嚢l(fā)出的“哐哧”聲隨之傳來,我還在火車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電光石火之間,我意識到剛才那不是夢。那是媽媽在找我,我被人帶走了,媽媽很著急,正在山上瘋狂地找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叫楊妞花。五歲的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并牢牢地記住了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抬眼看向車廂,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霧蒙蒙的,很不清晰。于是,我扭著頭前后地看,沒錯,整節(jié)車廂都像蒙了一層薄霧,昏暗模糊。再轉頭看向車窗外,一片漆黑。我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被火車帶向遙遠而未知的地方,離家越來越遠,離我的爸爸媽媽和姐姐越來越遠。我無助到了極點,從內心深處升起一股恐懼和不安,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把我的心緊緊攥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嗅到了一種味道,很像鐵鍋生銹的味道,讓我一生難忘。長大后,我偶然發(fā)現(xiàn),鮮血也是這種銹味。那個夢是我至今記憶最深刻的一個夢,那種對黑暗和室息感的恐懼,也伴隨我今后的人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踏上這輛火車的幾天前,我家隔壁搬來一戶新鄰居。他們家有三口人,爸爸、媽媽和女兒,跟我家差不多。不過,我家有四口人,我還有一個姐姐。鄰居搬來后,我經(jīng)常和他家女兒一起玩耍。那個女孩叫萬君,我管她的媽媽叫“大伯”。因為“大伯”覺得我這樣喊她比較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那時剛剛學會織圍巾,正好天氣有點冷了,就想織一件圍巾。但我沒有簽子,就從廚房拿了兩根筷子到四姨家,想請她幫我削成毛衣簽子。但四姨不肯,說我年紀還小,會被簽子戳傷的。見我露出失望的神情,四姨答應我,要給我織一條長長的圍巾。于是,我很開心地回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萬君和我姐姐同歲,我姐姐每天都要上學,萬君卻不用,所以每天爸爸媽媽去上班后,我就和她一起玩。那天,她專門來喊我,說家里買了新玩具,讓我去她家一起玩。我對她毫無戒備,就隨她去了。她家房子是租的,只有一間屋子,進去就是床,她媽媽正好坐在床上??匆娢抑?,她媽媽起身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很溫和地問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看著蹲在我面前、和我的視線平行的“大伯”,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長相,瘦瘦的長臉、高顴骨、三角眼。我說想要一副織毛衣的簽子,她笑了起來,點頭說要給我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萬君果然來喊我。我出來的時候看見“大伯”就站在門口。她對我說:“走吧,我?guī)闳ベI毛衣簽子?!蔽乙宦?,開心極了,心想,終于可以有自己的毛衣簽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那個小小的五歲女孩,沒有任何戒備和懷疑地跟著魔鬼走了。她不知道,這一走,就如同火車脫軌,從此踏上一條崎嶇坎坷的人生之路。如果命運真的有齒輪,在那一刻,她的齒輪肯定是“咯噔”一聲被卡住了,然后轉出了新的軌跡,迎接她的將是未知的深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每回憶起那一刻,我都心如刀絞。盡管已經(jīng)復習了成千上萬遍,我依然忍不住想隔著近三十年的時光,沖那個小女孩大喊:“別去!她是人販子,別跟她走!”但那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踏上了不歸路。</p> <p class="ql-block">2.家鄉(xiāng)被一點點擦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伯”帶我坐上一輛黑色小轎車,我很快就睡著了。等醒來時,我們已經(jīng)到了火車站。她脫下我身上的冬裝,從垃圾堆里撿來一套夏天的衣服給我換上,然后就帶我上了一列火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剛坐上火車,我就開始害怕了,因為萬君沒有來。我跟萬君比較熟,跟她媽媽并不熟,是萬君喊我出來的,為什么萬君沒有一起來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提出要下車回家,“大伯”輕聲安撫我,說一會兒買完毛衣簽子我們就回去,很快的。我不知道是被她哄好了,還是被第一次坐火車發(fā)現(xiàn)的新奇景象吸引了注意力,我開始看向窗外。房屋和樹木唰唰地往后退,一棵樹遠遠地出現(xiàn)了,很快就到了窗戶前,繼而又退到后面,再也看不見了,仿佛在和我捉迷藏。我并沒有意識到,它們正被從我的生命中擦去,和我的親人、家鄉(xiāng)一起被一點點地擦去,反而覺得這一切都很新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發(fā)現(xiàn)火車的窗戶可以打開,每次火車停下時窗外就會圍過來很多人,他們手里舉著各種好吃的和好玩的,大聲地吆喝。有些窗戶里會伸出捏著錢的胳膊,購買一些物品。如今想來,那應該是一輛綠皮火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旁邊的窗戶也打開了,是“大伯”買了兩份盒飯進來,有飯有菜,還各有一個大雞腿。我和“大伯”面對面坐著,她在我面前也擺了一份,但我一點都不餓,可能是被一股莫名的不安填滿了,就沒動筷子。她也不管我,自己打開吃起來。直到吃完了,她才看到我還傻坐著,就兇我,讓我趕緊吃,但我依然沒有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有這么久沒買到簽子的不開心,有對“大伯”這個人的不喜歡,還有點害怕,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我并沒意識到自己的真實處境?;顫娡庀虻奈耶敿幢磉_了心中的不滿,做了一件“充滿挑釁意味”的事——趁“大伯”不備,拉開火車窗戶,把一口沒動的盒飯扔了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快,她發(fā)現(xiàn)我的盒飯沒了,就問我盒飯呢。我不吭聲,她又問,我還是不理她。她特別生氣,沉下臉來大聲訓斥我、嚇唬我。我看著窗外不斷疾速后退的樹木,心底驟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懼:我已經(jīng)離家越來越遠了,火車怎么還不停?我真的開始害怕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要毛衣簽子了,我要回家!”我大聲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伯”兇了我?guī)拙洌次也]有“聽話”,于是猛地一下拉開車窗,兇狠地說:“再吵就把你從火車上扔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下子愣住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她變臉了。我發(fā)現(xiàn)她和印象中的樣子不同了,不再是那個會蹲下來跟我說話、答應帶我去買毛衣簽子的親切“大伯”了,而是變成了一個三角眼、高顴骨、雷公嘴的陌生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剛才的害怕是對陌生環(huán)境的本能反應,那么這一刻我的恐懼則達到了頂點——我開始害怕她這個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她是這列火車上我唯一的熟人,只有她能把我送回家,我不敢再哭鬧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快,夜幕降臨。窗外很黑,只偶爾有昏暗燈光一掠而過,那是火車途經(jīng)一片村莊。民房都建在很低矮的地方,錯落有致地擠在一起。二十多年后,當我終于踏上開往家鄉(xiāng)的火車,經(jīng)過這里時,我感到很熟悉。那些景象已經(jīng)刻在了我的潛意識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我睡著了,但睡得很不安穩(wěn)。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在顛簸的火車上,去往一個未知的地方。那種感覺很陌生。巨大的不安中,我做了一個夢,正是開頭的那一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醒來后,我茫然地望著眼前仿佛蒙了一層霧的車廂,嘴里、鼻子里都彌漫著鐵銹的味道。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那是無助、害怕到極點后引發(fā)的生理反應,那一刻在我的潛意識里用鮮血的味道做了標記。后來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我都會重復這種感覺,即使是長大以后,也沒能克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來,我的大腦仿佛被人按了暫停鍵,記憶出現(xiàn)了空白。不知道在火車上過了多久,等轟隆的火車終于停下,那個唯一的熟人終于帶著我下了車,我的記憶才復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這里是離家將近兩千公里的河北邯鄲。</p> <p class="ql-block">3.被一腳踹倒在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入目皆是一片陌生,我只能跟著唯一熟悉的那個被我叫作“大伯”的女人。她帶我走到一個用蛇皮袋子搭起來的棚子前。棚子里擺著很多低矮的桌子,桌邊是能折疊的小板凳,有幾桌人在吃飯。她帶著我走進去,坐在一張小桌前,點了兩份炒餅。我吃了一口,覺得很干,根本咽不下去,就放下了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此之后,炒餅成了我這輩子最不愛吃的食物,每次看見炒餅,都會想起那種被噎到流淚也咽不下去的痛苦。直到我在邯鄲長到十一二歲時,有一次去集市上,看見別人吃炒餅,我還能指著炒餅說:“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有一個短頭發(fā)的女人帶我吃過,特別干,一點都不好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見我不吃,她又開始罵我,越罵越狠。此時,我突然感到一股尿意,便說想上廁所。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圍,說:“等一會兒,等我吃完就帶你去?!?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只能等著。又等了一會兒,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就站起身來,彎著腰挪兩步站在她旁邊,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視而不見,依然繼續(xù)吃,直到把最后一口炒餅吃完,才帶著我往一個垃圾堆走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垃圾堆旁邊沒有人,她讓我就在那里尿。我已經(jīng)達到一個五歲小孩能忍受的極限了,然而,褲子很不好脫,當時正值冬天,凍得冰冷的手根本不聽使喚。就在我一邊強忍著洶涌的尿意,一邊和褲子的扣子作斗爭時,終于,一股熱流涌出體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尿液在我的褲子上蔓延,迅速流到了褲腿。我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抬頭看她,映入眼簾的是她抬起的一只腳。下一刻,那只腳便重重地落到我的身上。在巨大的沖擊下,我一屁股坐倒在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疼、不冷、不餓、不硬……我仿佛丟失了所有感官,感受不到被成年人踹了一腳所帶來的疼痛,感受不到冬天里褲子濕了的寒冷,感受不到一路上被疏于照顧的饑餓,感受不到地上堅硬的石頭和沙礫,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恐懼。眼前的世界仿佛變成了扭曲的黑色,極度的恐懼劈頭蓋臉地捆住了我,讓我動彈不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完全呆住的時刻,第二腳以更大的力度踹在了我身上,隨之是第三腳、第四腳……我早已從坐在地上變成趴在地上,即便想努力支撐起身體,但下一腳又來了,我被迫趴在地上,臉上滿是沙礫和泥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感官終于回籠,疼痛像潮水般席卷而來,全身都疼。我再也忍不住,大聲號哭起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女人終于停止了,而我也趴在地上起不來。突然,頭皮一陣生疼,她竟然揪住我頭頂?shù)念^發(fā),一把將我拽起來,我早就雜亂的小馬尾更是變得散亂不堪。這是我長大后腦補出來的,我只記得當時頭皮被撕裂般地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一刻,我的大腦再次被按下了暫停鍵,進入了一片空白。等再有記憶時,我已經(jīng)住進了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家里。后來才得知,那個老頭是人販子在河北邯鄲的中間人,他為人販子提供住宿,并幫忙在村里尋找買家,交易后能分到一些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和上次噩夢驚醒后的空白一樣,我后來無數(shù)次拼命回憶過,卻沒有任何收獲。直到有個朋友告訴我,那是上蒼對一個五歲小女孩的憐憫之心,“遺忘”是為了“保護”,我這才作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也并非毫無收獲,我想起了兩件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件事是人販子第一腳把我踹倒在地,我坐在地上的姿勢、位置歷歷在目,我當時面向北坐在地上。因為我家是門朝北的,我記得朝北坐著的感覺,每次去外婆家要往南邊走,山是在南邊的,還有人販子的家是從我家出門后往左邊走。二十多年后再次找到家的時候,我終于確認了這個事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件事是憋尿成了我的生理習慣。每次想去廁所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忍著,一小時后,我還沒去,三小時后,我依然沒去……終于,我患上了盆腔炎。如今和閨密之間互道關心時,我勸她們“別再熬夜”,她們總是叮囑我“別再憋尿”。</p> <p class="ql-block">4.站墻根,追太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那個老頭家里,我的記憶是從他的穿著開始的。他的穿著和我之前見過的老年人服裝都不一樣,顏色和樣式都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伯”也換上了一件我從來沒見過的衣服,像褂子,但很長。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風衣,一種大城市特別流行的款式。我在五歲以前從來沒見過那種衣服,我爸爸媽媽從來沒穿過,所以我對那件風衣印象很深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屋里的燈很亮,比火車上的燈可亮多了。老頭對我很和善,他姓申,叫他申老頭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申老頭的家里來了好多人,他們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交談中還時不時地瞟我兩眼。我站在墻角手足無措。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的談話是不是跟我有關,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想我應該快要哭了,或是已經(jīng)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申老頭過來牽起我的手,說帶我去看電影。然后,我們就出門了。出門之后是往右邊走的,上了一條街道,沒多遠就到了。街道右側就是他說的看電影的地方。一個露天搭起來的幕布上正放著電影,街道的左側堆放了很多麥秸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電影更吸引我的是那一堆堆麥秸稈。我一邊走一邊伸頭看,想知道麥秸垛里面是什么。那些麥秸稈跟我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我之前見的麥秸稈是一捆捆立著堆起來的,而眼前的麥秸稈是一堆堆平放著的,堆成一個個垛。而且我之前見的麥秸稈比較矮,眼前的麥秸稈好高啊,讓我覺得很新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次回憶起類似的無用的細節(jié),我總忍不住感慨,孩子的關注點真是不一樣啊,天大的事都不如麥秸稈吸引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懷著對麥秸稈的戀戀不舍,我還是跟申老頭看電影去了。他給我買了糖,我拿在手里并沒有吃,我一點胃口都沒有,什么都不想吃。那時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對什么都不稀罕——這些我都吃過,有什么好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知道我們是什么時候回去的,可能是我實在困了,就睡了過去,他把我背回家的。等醒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這樣過了幾天,我對這個落腳點算是比較熟悉了。二十多年后,我?guī)е煸俅蝸淼竭@里時,站在門外我就和他們說了屋里的格局:“屋子中間放了一張桌子,西邊是他的床,床下面有一個自制的小火爐。”警察進去一看,發(fā)現(xiàn)和我說的一模一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申老頭家的時候,我特別喜歡站在東面墻的墻根下。我從小到大都有個習慣,就是喜歡站在墻根下,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導致的,直到現(xiàn)在,我還會不由自主地貼墻站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天,申老頭家里來了一個高個子男人,那個我已經(jīng)不想叫“大伯”的女人很熱情地和他說笑,但他們說的方言我聽不懂。他們越說越高興,后來竟然摟在一起,互相脫起了衣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就在屋里,與他們只有幾步之遙。那時候的我還不明白什么是尷尬,什么是羞恥,只覺得很害怕,想要逃走。但那兩個人不以為然,依然是我行我素。我只能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但陣陣笑聲刺進我的耳膜,讓我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然而,沒有得到他們的允許,我不敢出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一幕,讓我一度很害怕看見成年男女待在一起說笑。記得十幾歲的時候,有一次我去同學家玩。她的爸爸媽媽感情很好,也很愛開玩笑,吃飯時就嘻嘻鬧鬧地說笑。這本來是很開心、很幸福的家庭氛圍,卻猛地刺激到了我。我心底瞬間涌上一股恐懼,馬上就找個借口逃了出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還有一次去另一個同學家中做客。那天她家里來了好幾位客人,有男有女,他們都坐在沙發(fā)上聊天??吹贸鰜?,他們很高興,每個人都在笑,有捂著嘴笑的,有仰著臉笑的,有邊抽煙邊笑的,有邊說邊笑的……我卻仿佛被電擊了一般,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馬上就要站不住了。我一把拉住同學,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外,才慢慢有所好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我度秒如年之際,突然,窗外傳來一陣響動??赡苁怯腥俗哌^的腳步聲,或是哪個嗓門大的人喊了一句什么,抑或樹枝突然斷裂的聲音,我搞不清,總之是救了我一命。因為床上的兩個人動作一停,隨后,女人出聲了:“去院子里站著,要是那個老頭回來了,你就喊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但我只能站在院子里,不敢跑得更遠,我還要給他們放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寒冬臘月里,我只穿了兩條夏天款的美體褲,是在上火車之前,那個女人在垃圾堆里撿的。兩條褲子的膝蓋處都破了大洞,她給我穿上一條后發(fā)現(xiàn)我的兩個膝蓋露在外面,又把另一條褲子反過來給我穿上。這樣一來,前后都沒有洞了,但膝蓋前后只有薄薄一層,根本就不保暖。我的上衣也非常薄,肯定不是棉襖,也不是毛衣,而是一件我已經(jīng)忘掉的薄外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院子里很冷,空氣是冷的,地面是冷的,風吹在身上,骨頭縫里都是疼的,那種冷是我從未體驗過的。我唯一能做的是,站在陽光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太陽照在墻上,我站在陽光下的墻根。但陽光會動,一點點退到另一面墻上,我就跟著一點點挪到另一處墻根下。我跟太陽玩著你追我趕的游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來的幾天,除了那個高個子男人,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來,每一個男人都跟那個女人做同樣的事情。每次我都被趕到院子里放哨,除了防著申老頭回來,還要在那些男人的老婆來時通風報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快,我的手就被凍腫了,但我不知道那是被凍的。我只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背鼓起來了,輕輕一按,軟軟的,木木的,還會留下一個小坑,一會兒又鼓了起來。我覺得很好玩,按完這個手背,又去按另一個手背。在追著太陽一點點挪動的過程中,我找到了新的樂趣。就這樣,太陽、凍腫的手背、寒冷的冬天,我在院子里一待就是半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凍傷不好恢復,后來雙手布滿硬塊,繼而結痂流膿,留下了永遠的疤。直到今天,我摸著手上的凍瘡疤,還能清晰看見時光另一頭那個衣衫單薄的小女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幾天來的男人講話幾乎和村里人一樣,我聽不懂,只有一個人,他講話我竟然能聽懂。后來,我推斷他應該是南方人。我聽見他喊出了一個名字:余華英。于是,我深深記住了這個名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至此,對于真正的家被突然抹去一事,小小的我在心里存下了六個名字,盡管前幾個可能不太準確:楊新明(民),不確定是不是爸爸;妞花或者妞妞,是我自己;桑英,是我的姐姐;媽媽名字的最后一個字是yi這個發(fā)音;外婆叫阿不代;最后一個是余華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雖然在腦子里刻下了“余華英”這個名字,但我一度忘了它屬于誰,只知道這個人對我很重要。直到二十六年后,我才把這個名字跟它的主人對上——確實是對我極其重要的人,是改變了我和親人命運的人,更是我痛恨一輩子的人,她就是那個死不足惜的人販子。</p> <p class="ql-block">5.開水洗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想,我到死都不會忘記余華英的那張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在申老頭家住了很久。那天,余華英異常煩躁。我以為她是跟哪個男人吵架了,心里很害怕,就悄悄躲著她。長大后我才明白,她那時的壞情緒應該是因為賣我的價格沒談攏。我在她家待了那么多天,卻賣不上高價,她對我自然就沒有好臉色。</p><p class="ql-block">“看什么看?滾到這邊來,洗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站在屋里,余華英剛從外面回來,一進院子就惡狠狠地沖我吼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從院子里拿來一個小板凳,放到屋門前,然后把一個盆放了上去。接著,她從暖水瓶里倒出開水,又從院子里的大水缸中舀了些夾雜著冰塊的涼水。那時候正是冬天,大水缸里的水還結著冰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提心吊膽地走近她,她讓我彎腰把頭扎進盆里。那是一個瓷盆,盆里面有兩條紅色鯉魚的圖案,但是盆已經(jīng)被磕碰得不成樣子,盆沿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豁口,盆底還漏水,一滴一滴地從板凳上滴下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快點,把頭伸進去!”余華英沒好氣地說,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我不敢不聽話,乖乖地彎下腰,把頭伸進水盆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啊!啊!燙死我了!我一驚,在心里大喊了一聲,嘴里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水太燙了,燙得我頭皮生疼,便不受控制地把頭往上仰。沒想到,這一下惹惱了她。她不問青紅皂白,把我的頭使勁往水里按。當我的頭第二次接觸到溫度極高的熱水時,我又忍不住往上仰,結果換來她更加大力地按壓。這力道似乎帶著一股無名怒火,讓我感到既恐懼又無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面使勁向上仰頭,一面害怕地哭了起來。我的反抗徹底激怒了她。突然,她“曜”地站了起來,飛快拎起手邊的暖壺,粗魯?shù)匕蔚羝咳还懿活櫟匕牙锩娴拈_水直接澆在我頭上了。我頓時覺得頭皮火辣辣的,一時間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頭了,只剩下火辣辣的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種刺痛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生理記憶。直到今天,每次吃辣椒不小心吃到嘴巴邊上,嘴巴一圈火辣辣的疼,都會立刻把我的記憶拉回到這個時刻。每次都如是,一生難以避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啊!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聲慘叫和著哭聲從我喉嚨里沖出來!我一下子就跳了起來,一面用手胡亂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和頭皮,一面慌亂地逃到一邊。我委屈地大哭,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看著她。我太害怕了,怕她會怒不可遏地沖過來打我,也害怕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我預料不到的可怕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這樣,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也一直惡狠狠地盯著我。她瘦骨嶙峋地站在那兒,略微有一點駝背,兩條腿像兩根干枯的木棍,好像不太能站穩(wěn)似的。她表情猙獰,嘴里罵罵咧咧,頭上幾根凌亂的雜發(fā)被呼嘯的北風吹得一抖一抖的。此時,如果有人進來看到她那吃人的眼神和猙獰的樣子,一定以為我家和她曾經(jīng)結下過幾世難解的血海深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遠離家鄉(xiāng)的陌生之地,在荒涼寒寂的北方原野上,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和一只一言不合就能一口吞掉它的大灰狼,一大一小,一強一弱,相視而立,在瑟瑟的寒風中,漫長地對峙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是在這一刻,余華英的長相一筆一畫地刻進了我的腦海里,也深深地烙印在我被毀掉的一生里。我所有關于她長相的記憶,除了第一次是她誘騙我,其他都和她對我的恐嚇有關。這是第四次。她站在我的正對面,我把她的身材、體態(tài)、舉止動作,乃至面部表情的變化,都像數(shù)碼相機輸入數(shù)據(jù)生成人像一樣,一點一滴地完整保存下來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三次是她因為我尿褲子而把我踹倒在地,她的腳一下一下地落在我身上,導致我趴在地上起不來。那一次,我是趴在地上仰頭看她,是仰視的角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次是她在火車上恐嚇我,那是她第一次對我變臉。她唰的一下拉開車窗,兇狠地說:“再吵就把你從火車上扔下去!”那時,我坐在她身旁,是從側面看到她的側臉,注意到她長著三角眼、高顴骨、雷公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次是她把我哄出門的前一天。那天,她在我面前蹲下身子,跟我是平視的視角。她還用手輕輕刮了刮我的小臉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對我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友善,說話的語氣也很溫柔。我記得她問我,吃蘋果嗎?吃香蕉嗎?一張滿含笑意的臉,一直關切地詢問我要不要吃點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時候,我覺得她皮膚很白。我從小就對別人的外貌格外注意。在我的記憶中,爸爸的皮膚很黑,而余華英比我爸爸白得多。爸爸總是把我舉得高高的,有時候還會讓我跨坐在他的脖子上,所以我對爸爸的身高有一個模糊的記憶,也是以爸爸的身高作為參照,我記住了余華英比我爸爸矮一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二十六年過去了,歲月在每個人的臉上都留下了痕跡,但是余華英的相貌在我心里始終清晰。我的腦海里好像全方位、全角度地復刻了她的長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余華英,女,身高一米六左右,短發(fā),皮膚偏白,身材很瘦,長臉,高顴骨,三角眼,雷公嘴。這是我對她外貌的描述。當公安機關將她抓捕歸案時,我的上述記憶悉數(shù)得到了證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被一個殘忍冷漠的女人用滾燙的開水澆頭,余華英對我施暴的場景成為我人生中永遠無法抹去的恐怖經(jīng)歷。但和前幾次一樣,劇烈刺激之后,我的記憶再次出現(xiàn)了暫停。至于后來我的頭發(fā)是怎么洗完的,我已經(jīng)毫無印象,記憶中只留下那一片火辣辣的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