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45年11月,已經(jīng)是父親到東北黑土地的第九個年頭,<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開道游擊隊葦河受難幸存,傷愈殘部被哈東軍分區(qū)收編轉(zhuǎn)入一面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這個時節(jié)東北又開始了一年白雪皚皚的冬季,松濤呼嘯,螞蟻河冰封雪蓋,河水在冰下仍然靜靜的流淌。父親曾說,當時腳上蹬了雙烏拉,身上穿著日本鬼子的舊軍服裹著一件皮大衣,總算又歸入到部隊,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到了哈東向組織匯報葦河開道游擊隊受到重創(chuàng)的經(jīng)過,接受審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這塊黑土地終歸是不平靜的,14年的抗戰(zhàn)剛剛平息,隨著關(guān)內(nèi)老八路進入東北,又與國民黨展開了撕殺。山海關(guān),松遼,南滿已經(jīng)開打,北滿似乎靜悄悄,然而為了保衛(wèi)土改的勝利果實和建立穩(wěn)固的東北根據(jù)地,深山老林又響起了剿滅土匪的槍聲。</span></p><p class="ql-block">一面坡是哈東重地,依山傍水,秀美富饒<span style="font-size:18px;">,中東鐵路在此經(jīng)過,是重要的機車編組與維修重地,鐵路工人隊伍龐大,工農(nóng)商業(yè)發(fā)達,繁榮。我黨我軍的各級機關(guān)住此。父親又被分配在哈東軍分區(qū)供應部任職會計,父親樂呵呵的說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又重操舊業(yè),打起了算盤執(zhí)起了毛筆,好好努力工作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親回憶說,有一次后勤交給我一箱錢,說了一個數(shù)讓我收起來,父親清點后發(fā)現(xiàn)多了不少,馬上做了匯報。后來想這不是在考驗我吧?人可不能貪財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1946年對于父親來講那時有了較為穩(wěn)定的十個月,分區(qū)機關(guān)的住地全是日偽時期的營房,部隊不僅剿匪還有較為正規(guī)的軍事訓練,這期間哈東分區(qū)還接收了偽產(chǎn)一面坡葡萄酒廠,這是一個俄國人建立起歷史悠久的酒廠,分區(qū)政治部主任童浩生兼任公司董事長帶了父親接管生產(chǎn),大概父親與酒的緣分即與此開始,與葡萄酒廠的關(guān)系一直延續(xù)到文革前,這是后話。那時在哈爾濱的東野總部及各縱首長都品嘗過一面坡的紅酒與白酒。1946年12月哈東分區(qū)轉(zhuǎn)隸為獨二師,師長就是大名鼎鼎的溫玉成,那時溫玉成已是久經(jīng)戰(zhàn)火洗禮的優(yōu)秀軍事將領(lǐng),精明干練。父親說,從此時我又隨部隊開始打仗了。父親身邊總有一個牛皮口袋,里面裝滿了銀洋,還有用油紙封著的大煙土。這個牛皮口袋伴隨著父親一直到東北解放,南下到廣西,直至1950年部隊正規(guī)化了,父親說我才棄之不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1947年時的父親(左)與戰(zhàn)友</span></p> <p class="ql-block">年輕時偶爾聽父親敘述歷史,現(xiàn)在回想那是一種心靈的享受。</p><p class="ql-block">從1947年的1月,東北民主聯(lián)軍在林總的指揮下為牽制杜聿明對南滿的進攻,發(fā)起了三下江南作戰(zhàn)行動。父親說那時松花江到冬天一結(jié)冰跟平地一樣,大部隊呼拉拉就過江了,膠輪大車裝滿了槍炮彈藥與給養(yǎng),部隊齊裝滿員。過去在抗聯(lián)跟日本子打仗基本就是偷襲,打了就跑,有時還被追,要吃沒吃提心吊膽?,F(xiàn)在可好,跟溫玉成打仗只管跟著走,到地號房子開?造飯,部隊奔襲包圍敵人一個團接火就打,如砍瓜切菜,第一次看到部隊這么大打真是痛快。有次看到一個俘虜一聽口音就樂了,河北老鄉(xiāng)衡水話,我就給他卷了一只煙抽,這人后來就成了咱們的兵,三下江南后就再也沒見到他。</p><p class="ql-block">說起三下江南作戰(zhàn),父親說第二次下江南仗打的不順,盡跟著跑腿了。撤退時國民黨在豐滿提閘放水,后撤的部隊就慘了,冬天的的江水冰冷刺骨,有拉滿彈藥的大車和牲口都被沖走了,敵人還追著打,有些部隊那就是逃啊,有的干部喊上岸就是勝利,上岸就凍的站不起來了,唉…!</p><p class="ql-block">虧的東北有黑龍江這個大后方根據(jù)地,要兵有兵要糧有糧。</p><p class="ql-block">到了1948年初,溫玉成帶著獨二師加入了主力12縱離開了一面坡,不知為什么父親卻留下來轉(zhuǎn)入了新成立的獨七師,獨七師師長是老紅軍將領(lǐng)羅華生,他是帶山東二師主力進入東北的,部隊傳頌著他很多故事,機智勇敢,堅韌頑強。那時羅師長的兩個兒子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營區(qū)玩耍。獨七師的兵基本都是哈東地區(qū)土改后入伍的農(nóng)民,在一面坡練兵時天天殺聲陣陣,部隊隨時都準備著渡過松花江進入夏季大反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一面坡獨七師的營房,曾經(jīng)有部隊長期駐此,現(xiàn)在已是文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1948年5月下旬,包圍長春戰(zhàn)役時</span></p><p class="ql-block">父親說48年剛暖和,隨著東北國共兩軍的戰(zhàn)略形勢變化部隊要發(fā)動夏季攻勢有大的作戰(zhàn)行動了,那時的父親已是糧秣科副科長。部隊大量收集糧食,配發(fā)了東野服裝廠生產(chǎn)的新軍衣新裝具,武器彈藥齊裝滿員。羅華生講話,我們要離開一面坡向南進攻,不打算回來了。父親回憶,我與他們不一樣,一面坡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這里有親情難以割舍呀。</p><p class="ql-block">五月中旬一面坡政府殺豬宰羊慰問部隊,告別了一面坡告別了螞蟻河。大部隊轟隆隆出發(fā),曉宿夜行。沒幾天就趕到了長春外圍,對長春外圍的國民黨守軍連趕帶打,逐漸壓縮包圍。</p><p class="ql-block">父親曾說,當年我們十個獨立師包圍長春,交通溝戰(zhàn)壕都挖到敵人腳下,相隔不過百米,對方說話都聽的到。(后來我查資料應為六個獨立師加兩個縱隊)那時叫死圍久困,老百姓哭天喊地也不準出城,那很慘啊。獨七師的位置在城西南,有的部隊遭到過國民黨軍反擊受到傷亡,師醫(yī)院疏忽大意也遭到過敵人襲擊。九十年代有一部解放長春的電視連續(xù)劇,父親天天看的津津有味,那是他的親身經(jīng)歷,有時他也喊有些情節(jié)不是那么回事。圍困長春五個月,鄭洞國不戰(zhàn)而降,父親說餓死的全是老百姓呀。</p><p class="ql-block">幾年前,看到二代們回憶解放長春,其中一個小插曲很有意思。</p><p class="ql-block">解放長春時獨七師文工團一個十四歲的小叔叔王瑞祥一個人繳獲了曾澤生60軍的管樂隊,他拿一把小手槍一顆手榴彈進入一個院落,巧遇這幫散落院中的敵人,由于年小緊張手槍還走了火,其中一個軍官說,“小長官,我們不是投降了嗎”?獨七師用這批管樂成立了師文工團軍樂隊。四野入關(guān)時軍樂隊苦練了好長時間軍樂曲準備在山海關(guān)演奏,誰知練的是德國鬼子曲,只好又改練我軍進行曲!</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我記得圖片右邊這個就是小叔叔王瑞祥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我來到了一面坡螞蟻河邊,傾聽緩緩水流輕語,感悟歷史,尋找著父親的足跡。</span></p> <p class="ql-block">父親說解放長春后也不讓喘口氣馬上向沈陽出發(fā),南邊打的正急,向南出發(fā)時國民黨的炮兵俘虜一換軍裝就成了咱們的炮兵,這隊伍立馬雄壯了許多,供應部的膠輪大馬車都換上了美國騾子,個子高大耐力好,我管糧秣沾便宜馬褡子里塞進了一條鴨絨睡袋。</p><p class="ql-block">一路心急火撩,有乘火車有步行,八百里八天趕到直抵沈陽,進城未發(fā)生大的戰(zhàn)斗,國民黨己潰敗投降。大街小巷里國民黨的敗兵,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到處游蕩,見了就說交槍交槍。父親說進了沈陽就鳥槍換炮了。從頭到腳狗皮帽子大頭鞋,咔唭布棉衣美國槍,吃的美國白面。我換了一支嶄新的加拿大手槍,還在皮帶上多加了幾個彈袋,倉庫物資里那些將校官的給養(yǎng)箱,里邊紅酒白糖茶葉巧克力駱駝香煙什么都有,我專挑煙,半邊馬褡子塞滿了駱駝煙。一開始不知道巧克力什么玩意兒,以為是大煙土,聞聞又不像,就都扔了,羅師長就罵,你們這些土包子,這是好東西,身上冷的時候吃一塊比喝酒都管用。嘿嘿,父親得意的還笑。</p><p class="ql-block">部隊休整沒幾天,羅師長從總部開會回來宣布軍委與林總命令,二縱改編為39軍,我?guī)煾木帪?9軍的152師,部隊準備入關(guān)解放華北。有人說,我們終于成為主力了。晚年父親還曾說,“主力主力,終歸不是一個娘生的,一個炕上睡了不到兩年就讓人家踹了”。但父親暗自得意,這是要打回老家見爹娘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152師軍樂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152師官兵解放長春后向沈陽南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仔細辯認,那軍樂隊里還有帶大沿帽剛解放的曾澤生60軍國民黨兵!</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152師官兵解放天津戰(zhàn)役中戰(zhàn)斗情景。</span></p><p class="ql-block">都1948年的11月末了,四野大軍入關(guān),又是夜行曉宿。像大地上扭動的巨龍,攪動的塵土飛揚,洶涌如潮,<span style="font-size:18px;">鐵流滾滾。過錦州經(jīng)遼西走廊天亮就看到海了,</span>雖然已是冬天,但走著就是不冷還冒汗,直<span style="font-size:18px;">到望見山海關(guān)那高聳的城樓子,父親說終于要入關(guān)了。</span></p><p class="ql-block">打天津前,部隊動員,打下天津華北,解放全中國,部隊不缺糧不缺彈,士氣高昂嗷嗷叫。先打外圍不費吹灰之力,39軍與38軍挨著都部署在西北邊,攻城前兩軍就互相較勁,誰先打到金湯橋誰就是解放天津的首功。打天津前父親最遺憾的就是聽到馬克正犧牲的消息,有人說一個姓馬的副團長在前沿被炮打死了,父親一問果真是他,他咋跑前沿去了呢?那是抗聯(lián)的老人,到過蘇聯(lián),父親葦河受難后就是馬克正收留了他們開道游擊隊的殘部啊。父親講到這時心里很難受,唉!</p><p class="ql-block">有時父親講起解放天津就興致勃勃。1949年的1月14日,總攻開始前天不亮部隊都進入了陣地,熱騰騰的肉包子一筐一筐用被子包著送到前沿。那天真冷啊,一個個咝哈咝哈的,父親說咱們進掩蔽部里暖和暖和去,剛把手伸到火堆上就聽到外邊咚哐咚哐的打響了,跑到外邊一看天都紅了,一排一排的炮彈從頭頂躍過射向國民黨的城防陣地上,大地都在顫抖,誰也不說冷了,人人都興奮激動的血往頭上涌,足足炮轟了兩個時辰,炮一停也不知有多少把沖鋒號同時吹響,一會兒就槍聲響的聽不出個了。小時候聽父親講到這就會問,爸你沖了嗎?嘿嘿,父親說我在后邊看著,過了一會兒才命令我們上,我?guī)Я艘粌砂偃说膿苌先ゾ葌麊T,看到犧牲的就用白布袋子裝好然后抬下去,抬走一個人地上一灘血呀。152師不是主力是隨人家115師屁股后邊沖進去的還犧牲了那么多人。部隊攻擊的頑強啊,第二天晚上天津就給拿下了。在東北四野官兵一提林總那像是神,打天津劉亞樓指揮的,經(jīng)這一仗四野一提劉亞樓佩服的五體投地。</p><p class="ql-block">父親說天津十多萬守軍,城防體系號稱固若金湯,結(jié)果不僅城破了陳長捷還被俘,這國民黨咋就這么不禁打呢?部隊進城了,天津解放了,沒覺的城市建筑受很大損失,兩天后市里秩序就恢復正常了,我們供應部幾個關(guān)系不錯的上街下館子吃了一頓。</p><p class="ql-block">打下天津152師移住廊坊,北京也和平解放了,部隊文工團地方戲班子輪流慰問部隊,過了兩個月太平日子。春暖花開了,四野大軍又要出動了,師黨委傳達命令,目標向南,解放全中國。父親一算計,向南正好經(jīng)過衡水老家,我也要回家看一下爹娘了。</p><p class="ql-block">部隊南下經(jīng)過衡水天已暖和換了夏衣,父親說我請了假,部隊早上還沒出發(fā)我就騎了馬回家了,到清涼店十幾里路,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立馬熱鬧,有人認出是父親,大喊著臣子回來了(父親叫馮雙臣,鄉(xiāng)親們叫他臣子)。進了家門就有人接過牲口喂上了。(老家管馬叫牲口)父親說,十六歲少小離家老大回,也都三十歲了總算活著回家了,進了家門激動啊,見了爹娘撲通就脆下,先磕三個頭再說,抬頭看到娘已是流淚滿面。坐下喝了茶,半晌爹問:“臣子,還走嗎”?父親為難的回答:“都是部隊上的人了,陪您吃頓飯還要接著走啊”。這時門外已擠滿了村里的親戚。有人喊:臣子,你姨夫嚇跑了!父親忙問為啥?</p><p class="ql-block">后來父親告訴我,去闖關(guān)東時家窮想借姨夫十幾塊大洋,姨夫那時家富有錢就是不借,還說你窮小子啥時能還?十多年過去了,父親回家了,有人告訴他臣子騎著馬帶著槍回來要找你算帳,他嚇的跑莊稼地里藏起來了。一個小插曲搞的父親哭笑不得!</p><p class="ql-block">過了晌午,拜了爹娘,父親騎馬追到鄰縣棗強歸隊。南下路漫漫,其修遠兮。</p><p class="ql-block">南下征戰(zhàn),前途未卜,父親知道戰(zhàn)爭的殘酷還在前頭,這是一場國家命運的戰(zhàn)爭。</p><p class="ql-block">今天憶起諸多往事,父母己遠去天堂。我也退休賦閑,六月底已去了東北,準備本月啟程,向南出發(fā),巡著四野大軍南下的路線,去湖南、去廣西追溯父親波瀾壯闊的歷史歲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父親離休后在家門前留下了最后一張照片!</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