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阿 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紀實文學《打工路上》節(jié)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小白魚</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廣州的雨很有個性,嘩啦啦的一落一個小時,兇得很。</p><p class="ql-block"> 清早,又落雨了,雨水倒灌,從門縫里涌入了雜物倉,幸好阿英及時利用廢舊設(shè)備包裝布把雨水堵在了門外,這才沒有造成更大的被動。</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阿英叫什么名字,阿菊叫她阿英。我就跟著叫她阿英。阿菊是雜物倉主管,挺著個大肚子快生崽了,我是來接替她的。</p><p class="ql-block"> 阿英長得不好看,矮墩墩的,梳個包菜頭還支棱著,說話嗓門特粗。當我邁進雜物倉的時候阿英一身已經(jīng)淋透了。不是襯衣吸附在肌膚上凸顯出她那隆起的胸脯,我壓根就看不出她是個女人。</p><p class="ql-block"> 合上雨傘,我跺了跺腳上的泥水沖阿英喊道:“阿英,掃什么呢?趕緊回去換衣裳,別著了涼!”</p><p class="ql-block"> 阿英上夜班,明顯有些疲憊,她沖我笑了笑,然后,甩了甩頭上的水珠……</p><p class="ql-block"> 阿英笑得也不美,憨憨的,牙齒也不整齊。但是,她那張笑臉上有靦腆,有那種村姑的破瓜之美。</p><p class="ql-block"> 阿英光著腳,鞋忘記放哪兒了,她左右瞄了一眼便喃喃自語說道:“鞋呢?我的鞋呢……”</p><p class="ql-block"> 唐考賢正在清理墻旮旯堆放的叉車輪轂,撅著屁股回過頭對阿英說道:“你腦子也進水啦?你的鞋子不是放在電機上面了嗎?”</p><p class="ql-block"> 雜物倉囤貨太雜,輪轂、電機、膠皮管、膠輥、刨皮刀等不便擺在貨架上的備品配件都擺在地面上。地面放置的電器設(shè)備受潮后很容易引發(fā)故障,<span style="font-size:18px;">于是我吆喝唐考賢過來搭把手,又讓阿英去門外搬幾塊紅磚,我</span>和唐考賢用竹杠把電機抬起來讓阿英在地面墊上紅磚,然后在紅磚上面墊上廢膠合板,再把電機底部的污水抹干凈。做這點事兒挺磨嘰的,蹲在地上我便問唐考賢:“廣州常下大雨,你們怎么早沒預(yù)防呢?”唐考賢說,原先庫房門是有一個水泥門坎的,因為重型備件進進出出不方便就給撤了。</p><p class="ql-block"> 阿菊的預(yù)見性也太差了,怎么能把防水門坎給撤了呢!我心里嘀咕。但我不能當著倉管員的面說阿菊的不是,阿菊是和老板一起“打天下”走過來的死黨,是冠華唯一的一個女性主管,威信很高。說她的不是肯定會傳到老板的耳朵里,那樣,對我沒什么好處,于是,清理完雜物倉我便找到后勤部鄧部長,請他立刻派人來查看這雨水倒灌的事兒該怎么解決?</p><p class="ql-block"> 事情很簡單,鄧部長派了幾名檢修工和一臺叉車把機電設(shè)備、膠輥、刀具等等大型備件通通都轉(zhuǎn)移到生產(chǎn)車間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實物轉(zhuǎn)移到生產(chǎn)現(xiàn)場了,但管理仍然屬于雜物倉,員工要領(lǐng)刀具、膠輥之類的備件倉管員就要到現(xiàn)場去發(fā)貨,然后回來銷賬。</p><p class="ql-block"> 禮拜六,倉庫盤點。這是阿菊定下的規(guī)矩,每個禮拜盤點一次。所謂盤點就是核對賬物,確保賬本與庫存的備品備件型號及數(shù)量相符。</p><p class="ql-block"> 盤點的時候不見了阿英,唐考賢說新進口了一批刨皮刀,阿英正在刨皮車間驗收呢。</p><p class="ql-block"> “賬本上不是還有刨皮刀嗎?怎么又購進了一批?”我問唐考賢。</p><p class="ql-block"> “聽說進口刨皮刀又要漲價了,臺灣老板就多預(yù)訂了一些?!碧瓶假t解釋說。</p><p class="ql-block"> 其實,臺灣老板也是員工。改革開放后大把的港臺技術(shù)管理人員涌入大陸在興起的民企里做高管。我不知道員工為什么稱他們?yōu)榕_灣老板。我是雜物倉主管,即便是高管超計劃采購我也要問個明白,這是我的職責。于是我去采購部落實,采購部長說我管的太寬,弄得我灰溜溜的。一打聽,才知道他是老板姐夫,回到雜物倉我質(zhì)問唐考賢:“他是老板姐夫你怎么不早說呢?媽的,害得我被他屌了一通……”說話間,阿英一腳邁了進來。我沒好臉色沖阿英問道:<span style="font-size:18px;">“收了幾箱?”阿英說:“三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阿英很能吃苦,臟活兒累活兒都是她主動地去做,像個男孩一樣,我給她臉色看毫無道理,我心里并不舒服。于是,我便主動與阿英搭訕,我問阿英:“阿英,你今年多大了?”</p><p class="ql-block"> 其實,我也只是找個話頭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罷了。</p><p class="ql-block"> 阿英坐下來準備記賬,汗珠子還貼在腦門上頭也沒抬便答道:“十六?!?lt;/p><p class="ql-block"> 十六?我呿,看上去二十都不止!</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民工風吹日曬的,皮膚粗糙,看上去與實際年齡不符,這不奇怪。但十六歲是讀書的年齡啊,于是我問阿英:“你怎么不讀書了呢?”</p><p class="ql-block"> “讀了書也是要出來打工的,遲早的事兒……”阿英說。</p><p class="ql-block"> 阿英年紀不大,眼光蠻獨到的,這讓我刮目相看。我瞟了一眼阿英的賬本,阿英字寫的不錯,于是我夸贊阿英說道:“阿英,你的字寫的不錯嘛,你是哪人呢?”</p><p class="ql-block"> “湘潭人。”阿英說。</p><p class="ql-block"> 我呿,她竟然是我老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我記得湘潭有句順口溜叫作:龍牌醬油燈芯糕,坨坨妹子任你挑。</p><p class="ql-block"> 我暗自笑了。</p><p class="ql-block"> 湘潭人說的“坨坨妹子”是指又矮又胖的年輕女孩,阿英正是這樣的身段。</p><p class="ql-block"> 盡管阿英形象不佳,但她畢竟是我老鄉(xiāng),是我在冠華遇到的第一個湘潭人,我有些激動。說道:“我也是湘潭人嘞,我住在河東,你住在哪里嘍……”</p><p class="ql-block"> “哦,我,我是湘潭湘鄉(xiāng)的……”</p><p class="ql-block"> 阿英結(jié)結(jié)巴巴。說罷,她用衣袖在腦門上蹭了一下,然后開始核對低值易耗品的賬目。</p><p class="ql-block"> “呃……”我有點失望。</p><p class="ql-block"> 湘鄉(xiāng)是湘潭的一個縣級市,阿英算不上地道的湘潭人。</p><p class="ql-block"> 突然,我的對講機響了,生產(chǎn)部鐘部長讓我安排人去放膠水。膠合板生產(chǎn)所耗的膠水也要記錄。我轉(zhuǎn)身看看大家,希望有人能主動去放膠水。因為,我剛接手雜物倉,業(yè)務(wù)不熟,不知道放膠水是怎么回事兒??墒?,那些倉管員要么在記賬,要么在貨架上核對實物,似乎都在忙。這時,阿英站起來說道:“我去吧……”</p><p class="ql-block"> “那好,我跟你一塊兒去。”我說。其實,我是想盡快熟悉一下這一塊業(yè)務(wù)。</p><p class="ql-block"> 膠合板車間東面有三個膠水罐,1#2#膠水罐因底部膠水抽不上來無法統(tǒng)計消耗量,必須將罐底膠水全部放出來計量。這樣,總量減掉底部余量便是消耗量。</p><p class="ql-block"> 放膠并水的活并不累,就是責任心強,要爬到罐頂上去觀察,動動膠管,屬高空作業(yè),每次半個多小時,夏天烈日炎炎,<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太陽下暴曬不是個滋味兒,怪不得</span>誰都不愿意去干呢。阿英主動承擔,她肯定是念及我是她老鄉(xiāng),她在暗中幫我,但她什么都沒說?;氐诫s物倉我便立了個規(guī)矩:</p><p class="ql-block"> “今后放膠水這種活男人去干!”</p><p class="ql-block"> 不是我憐香惜玉,偷奸?;娜宋铱床粦T!</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晚飯后,王德寶、唐俊約我去水口村散步。在冠華,我沒有朋友,幾個新入職的大學生跟我投緣,幾乎每晚都會相約一塊兒去散步,然后,在路邊小吃攤要上幾瓶啤酒,邊喝邊聊。</p><p class="ql-block"> 我剛寫完《倉儲部收、發(fā)管理規(guī)定》王德寶又來約我散步。第一次拿到升職的薪水,我對王德寶說,我請客,我們?nèi)ダ锼?,王靳東在里水開了個小飯店,我們?nèi)ニ莾捍橐活D。</p><p class="ql-block"> 回來后,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雜物倉。</p><p class="ql-block"> 夜,十分靜。我突然闖入嚇了阿英一跳,她“嘩啦”一下把桌面上的賬本收拾到屜子里。我疑惑,記賬有什么好怕的呢?于是我問阿英:“阿英,你那么緊張干什么?我只是來巡視一下……”</p><p class="ql-block"> 阿英支支吾吾,臉一下就紅了。</p><p class="ql-block"> 我頓時覺得蹊蹺,我懷疑阿英在修改賬目,弄虛作假,不然,她那么慌張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借著酒勁我沖阿英吼道:“把賬本拿出來!”</p><p class="ql-block"> 阿英被我嚇住了,咬著嘴唇,眼里露出乞憐的目光,然后,她慢慢地拉開了抽屜……</p><p class="ql-block"> 我發(fā)現(xiàn)阿英的賬本下面有一本數(shù)學書和一個草稿本。</p><p class="ql-block"> 阿英為了掩人耳目把數(shù)學書墊在賬本的下面,沒人領(lǐng)料的時候她便坐在倉庫里看書、解方程。在冠華,這是違規(guī)的,紀檢員老楊發(fā)現(xiàn)會開罰單的。</p><p class="ql-block"> 我嘴角蠕動了一下,話沒出口阿英眼淚就掉下來了。阿英說她怕夜班犯困就看看書,做做習題,這樣就不會困了。</p><p class="ql-block"> 阿英,一個鄉(xiāng)里妹子,竟然讓我無言以對。</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阿英讀書的心沒死,犯困,只是個借口,她還是個孩子,應(yīng)該讀書。應(yīng)該有追求,我犯難了,這事兒我管還是不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不管,我可能就會被開罰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有點后悔了,不該讓阿英打開屜子,那樣,我什么都沒看見,阿英便可以照常學習,不管她是什么目的,豐富自己總是一件好事。</span></p><p class="ql-block"> 我不忍,當著唐考賢的面把阿英的抽屜關(guān)上了。我忽然覺得阿英特別漂亮,她的聲音細弱如絲,有一種很美的旋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