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對自己是客家人有深刻感受,是在1997年的9月份,我從江西贛州上猶中稍老家來到上海楊浦同濟大學念書,開學典禮上做報告的老校長,濃濃的鄉(xiāng)音讓初次離家遠行的我,仿佛回到了故土。那位老校長就是著名的橋梁專家李國豪院士,廣東梅縣人。</p><p class="ql-block"> 說來真是巧,在2016年的冬天,醞釀這一篇家史文章的某一天,中華藝術宮(也就是上海世博會時期的中國館)參加一個大型活動,臺上演講者之一,是另外一位來自廣東梅縣的院士,東方明珠之父江歡成老先生。</p><p class="ql-block"> 20年前的大學新生,20年后的人近中年,改變的是歲月滄桑,不變的是和李國豪江歡成兩位院士一樣,“捱(我)系客家人”。</p><p class="ql-block"> 1979年5月12日(農(nóng)歷4月17日),我出生在贛南老區(qū)上猶縣中稍村(原屬中稍鄉(xiāng)新立村)萬子客家黃氏家庭,排行老二,族譜世輩一個“章”字,五行缺木,取名為“林”,我叫黃章林,我的兄長叫黃章冰,一看就知道是五行缺水。我家兄長的女兒2003年出生在上猶,按照祖制,依照世輩取名黃能慧。如今,13年過去,寒暑假見面的侄女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p><p class="ql-block"> 和全國各地的方言流失問題一樣,“一代不如一代”的鄉(xiāng)音不再,很讓人憂傷。從小說客家官話(類似川普的客家人說普通話,李國豪江歡成演講都是這種)的能慧,多少能說幾句客家話,讓我很是欣慰??墒牵搅宋壹倚撼錾?,學會說話之后,這個問題似乎更加嚴重,而且,好像無解。幼兒園中班有英語外教的他,接下來承擔著客家話與上海話兩項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繼承大任。我希望天性樂觀的他先把普通話學得比我好再說。</p><p class="ql-block"> 小兒能源,2012年6月12日生于上海閔行,“能”取自族譜世輩,“源”為出生之年為龍年,取源源之水之意。如今,能源正值背誦《三字經(jīng)》的啟蒙之時,奶聲奶氣很是有趣。</p><p class="ql-block"> “香九齡,能溫席?!?lt;/p><p class="ql-block"> “能能,你知道香九齡說的是誰嗎?”</p><p class="ql-block"> 黃香,“天下無雙,江夏黃童”,大約是黃氏家族歷史上最著名的網(wǎng)紅之一了(另外一大網(wǎng)紅是黃飛鴻)。不只是《三字經(jīng)》有他,另一部蒙書經(jīng)典《二十四孝》也有他。</p><p class="ql-block"> 那天能能吃飯,有辣的牛肉,他鼓勵自己吃了好幾筷,一邊吃一邊說“我是江西人。”在我的成長歲月中,江西人與客家人的身份屬性,我多數(shù)被認為是江西人,而我的內(nèi)心多數(shù)屬于客家人。贛北(南昌)與贛南(贛州市人說北方語系,多數(shù)不是客家人,郊縣多數(shù)說客家話)差距太大,反而,我們的生活習慣與文化傳統(tǒng)與閩西粵北的客家人多有接近。梅州、汀州、贛州、惠州,被稱之為客家四州。</p><p class="ql-block"> 去年回贛州老家,在萬象城的電影院,能能和奶奶一起看電影《大魚海棠》睡著了,第二天和姐姐又看了一遍。孩子記住的是非魚海豚,我印象深刻是客家土樓。我想,等能能上了小學,我會和他講土樓的故事,黃香的后代,以及他太公太婆教我說的客家話,還有我們?nèi)ミ^贛縣的客家文化園要重游多次。</p><p class="ql-block"> “你們是少數(shù)民族嗎?”</p><p class="ql-block"> “不是,是漢族?!?lt;/p><p class="ql-block"> 客家,客家,身是客,心在家。祖上春申君黃歇(前314-前238),江夏堂黃香(68-122)一脈,峭公(872-953)之后,不問是閩是粵入贛,江西上猶黃家章林,如今客居閔行春申路,身在上海,心在贛州,更在中原。</p><p class="ql-block"> 每條大魚都會相遇,每一個人都會重聚。</p><p class="ql-block"> 客家,客家,吾心安處,便是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當我們談論客家的時候,我們談論的是什么?我希望20年后30年后,小兒黃能源也能與他的后代他的朋友說:捱系客家人;捱話客家話;捱住過圍屋。</p><p class="ql-block"> 閩西多稱之為土樓,小時候集郵,一元福建民居。《大魚海棠》的建筑原型便是龍巖著名的客家土樓。贛南客家多稱之為圍屋,圍龍屋。土樓,圍屋,顧名思義就是取材用土,形狀圍合的建筑。</p><p class="ql-block"> 1956年的秋天,其時如能源今年歲數(shù)的我的父親黃錦槐,坐在我爺爺挑的籮筐里,從上猶縣水巖鄉(xiāng)井子移民到中稍鄉(xiāng)新立村(2001年并入中稍村),住進了政府蓋的小圍屋。在我小時候的印象里,圍屋已經(jīng)擴建,我們住在“下頭”,“上頭”住著我小時候的“對頭”。中間的是眾家廳堂,放著神桌,逢年過節(jié),我最喜歡跟著爺爺一起去祭祖上香。</p><p class="ql-block"> 大約是2000年左右,我最后一次去老家圍屋的眾廳,那是一次隆重的迎族譜儀式。按祖制,是我們“章”世輩的長房長孫我的兄長當此大任,因為他公務在身請不出假,于是由“老二”我頂替。十五六年了,我清楚記得,從馬路上接回族譜的時候,嗩吶喧天,鞭炮齊鳴,比我小時候看人家討老婆嫁人家有意思多了。更加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天的午飯,在眾廳擺不下的連桌一直擺到了外面的曬場上,超過十張八仙桌,那陣勢雖然比不上電影《千里走單騎》的場景,倒也是我一輩子不再經(jīng)歷過的。從小一起打鬧的伙伴,端著自家的米酒飯菜,挨個地篩酒,沒道理地歡笑。我不記得那天,我最終有沒有喝多。</p><p class="ql-block">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這是能源小兒新近學會背誦的唐詩,他一定要從這里開始詠誦“回鄉(xiāng)偶書,賀知章”。我告訴他,有一個江西詩人叫黃庭堅。</p><p class="ql-block"> 還是去年,我?guī)е掀藕⒆?,不對,是父親母親帶著我們晚輩回到中稍萬子老家,眾廳所在的圍屋幾乎全都崩(客家話)了,只剩下斷壁殘垣。我問父親,族譜放在何處?父親指了指屋檐下那堆塑料紙包裹著凄凄慘慘風水雨淋的箱子。父親說,放誰家都不合適。</p><p class="ql-block"> 10歲離開鄉(xiāng)下老家的我,到如今已經(jīng)離開26年。我不知道能源可曾聽見我和父親關于眾廳與族譜的對話,我自己都不記得那時我和父親對話用的是客家話還是普通話。若是客家話,能源聽見也是聽不懂的。</p><p class="ql-block"> “說兩句客家話嘛!”</p><p class="ql-block"> “食朝,食晝,食夜。”</p> <p class="ql-block"> 18歲那年離開縣城,上大學,參加工作,到如今,每每提及自己是客家人,除了說土樓圍屋,就是被要求說兩句客家話了。每每此時,我都說吃早飯吃中飯與吃晚飯三種分開說的古典漢語客家話。若是對方還不過癮,我會加上三個名詞“浴桶間”(沐浴的桶放的房間,洗澡間,不能大小便的)、“鼎鍋”(土灶側(cè)邊,溫水與煮豬食用的大鍋邊上的小鍋,通常有兩個)與“遮子”(傘)。</p><p class="ql-block"> 我的爺爺是個木匠,奶奶14歲就嫁給了他,那一年,他13歲。爺爺小時候應該屬于短工,給地主家做鐘點工,不過夜的那種。不認識字的木匠我也是佩服得不要不要的。從小就對墨線一彈的瞬間好奇得很,就像現(xiàn)在許多男生對車門一關的剎那很著迷一樣一樣的。</p><p class="ql-block"> 在爺爺客家話故事中長大的我,從小不老實,“飛天打石”,好在母親素來嚴格管教,不至于讓我走偏。我應該是我們?nèi)f子村民小組第一個名牌大學本科生,好像迄今為止也是最好的一個,同濟大學。我是1997年江西省贛州市上猶縣的文科第一名,這個成績讓我父親驕傲到現(xiàn)在,管用了20年,也是件開心的事。</p><p class="ql-block"> 爺爺出殯的時候,奶奶在自己房間里輕聲抽泣,70多年的夫妻,生離死別。孫輩我看在眼里,暖在心頭。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與家人,因為爺爺?shù)倪^世,也是難得這么整齊。作為村民小組里最高壽故去的老人,他這個世輩的老大,人緣極好的木匠,黃煥乾老先生的葬禮(我們客家話叫做道場)簡約而莊嚴,肅穆而隆重。</p><p class="ql-block"> 30多歲的我,也是第一次親歷。并不需要跪拜到天亮的“從簡版”規(guī)矩,道士法師主持道場,我主持全家人“講太平”(擺龍門陣)跨夜談心,直到天明。送別爺爺,并不悲傷。我現(xiàn)在還能用客家話講小時候爺爺給我講的故事《雕子冇毛》。</p><p class="ql-block"> 能能啊,你要記住,你是贛南客家人。你的老家在贛州上猶,那里有本家的少將黃振棠老紅軍,院士黃路生江西農(nóng)大書記,還有中稍村萬子那個未曾親見但看過你視頻笑得合不攏嘴的你的太公黃煥乾。</p><p class="ql-block"> 2015年的冬天,我們小家庭在阿那亞過圣誕節(jié),隨著自媒體年會一起。一大清早,我從球場跑步回到酒店,幾個母親的未接電話加上微信留言“速回電”。</p><p class="ql-block"> 奶奶突然過世了。</p><p class="ql-block"> 我長途奔襲,從北戴河到北京再到贛州再到上猶中稍,門匾上書“春申遺風”的家里冰棺躺著的安詳?shù)哪棠?,我不復能再聽到她說客家話“老古人話的”,瞬間淚如雨下。那一天的上午,馬寅先生在阿那亞分享家史計劃,提及此事,臺下坐著我的太太,能能媽媽。</p><p class="ql-block"> “能能,太婆去世了?!?lt;/p><p class="ql-block"> “她是不是去天上了,在那兒看著我們?!?lt;/p><p class="ql-block"> “是的?!?lt;/p><p class="ql-block"> 清明,歸鄉(xiāng),上山掃墓。能能跪在太婆的墓前,磕頭,熾熱的紙錢燒得山野透亮。碧綠的草兒,鮮艷的花兒,山下的高速公路車來車往。這是天生樂觀我的奶奶生前說過她要埋葬的地方。早幾年,我爺爺過世,高速公路還沒開通,這一處自家山嶺先生說風水不行,于是,老兩口沒能安葬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老爸,是不是合適的時候可以遷墓,讓爺爺也葬在這里?”</p><p class="ql-block"> “老爸,是不是在我們老房子拆了蓋一個祖廟啥的?”</p><p class="ql-block"> “老爸,贛州公交車與電視臺的客家話和我們上猶營前話有些不一樣,他們是更靠近哪里的?”</p><p class="ql-block"> 我親愛的孩子,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客家TV嗎?在中國臺灣臺北市;我親愛的孩子,你知道孫中山先生也有一說是祖籍贛南嗎?當然更早是河南;我親愛的孩子,你知道二萬五千里長征出發(fā)地與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嗎?慶典閱兵式有長汀瑞金兩個LIVE版本,其中一個是空城計;我親愛的孩子,你知道《十送紅軍》改編自客家山歌《送郎調(diào)》嗎?采茶戲可是我小時候超愛聽的。</p><p class="ql-block"> “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姓黃?”</p><p class="ql-block"> “對啊,我為什么也姓黃?”</p><p class="ql-block"> 孩子的世界是美好的,客家人的世界都是自己的,自己是屬于世界的。父親告訴我,客家勤勞,好客,勤勞是因為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干出來才能活下去;好客也是因為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不熱情好客怎么變客為主?寫到此處,我想在勤勞與好客之外,加上客家人的第三個注腳:傳承。</p><p class="ql-block"> 勤勞是做事,好客是做人,傳承是家與民族之魂。</p><p class="ql-block"> 接族譜那次,我們小家庭自己有捐得一本。我和父親說, 這回家史文章只是開始,回去,我們一起翻族譜,走老屋,講講古。</p><p class="ql-block"> “滿崽,乖崽,你歸來哩”</p><p class="ql-block"> “滿崽,乖崽,你歸來哩”</p><p class="ql-block"> “滿崽,乖崽,你歸來哩”</p><p class="ql-block"> 客家人,客家話,客家情。</p><p class="ql-block"> 無論身在何時,無論身在何方,捱(我)對家的感情,從來冇改變。</p><p class="ql-block"> 捱(我)系客家人。</p><p class="ql-block"> 2018年2月8日寫在后面:這是2016年阿那亞社區(qū)家史計劃征文活動的參與文章,第一次網(wǎng)絡公開分享。阿那亞孤獨圖書館有《家史2016》文本可供借閱,此文有幸忝列其中。原標題是《捱(我)系客家人》。寫家史這件事對我的改變遠遠勝過這篇文章本身。2017年第二次我繼續(xù)參加征文(能媽也參加了),寫的是《我心里的你的這六年》。</p><p class="ql-block"> 重要的不是寫了什么,而是你找到了什么,記住了什么,留下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夯土房子拆掉了,新蓋的磚房已經(jīng)建好了;阿那亞的新房子已經(jīng)交付了,能媽的小鎮(zhèn)客棧迎來了一家家有趣的靈魂與美好的身體;客家故事多,地球知識局微信公眾號最近推了一篇熱文《客家人是從哪來的》。</p><p class="ql-block"> 過年好,食一碗飯?zhí)怼?lt;/p><p class="ql-block"> (2018年2月8日)</p><p class="ql-block">注:本文選錄《中稍村志》“第四章文化積淀·藝文輯錄”,稍許改動。</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黃章林,男,江西上猶人,上猶中學1997屆校友,同濟大學本科畢業(yè),著名培訓師與品牌營銷專家。大學畢業(yè)后進入房地產(chǎn)行業(yè),先后效力于新海鷗房產(chǎn)、兆豐地產(chǎn)、新聚仁機構、相互廣告、成全機構、EJU易居中國旗下CRIC克而瑞信息集團。從銷售員到策劃師,從企劃文案到雜志主編,從實戰(zhàn)操盤手到知識管理者,專業(yè)之路進無止境。2015年創(chuàng)立黃章林工作室,以職業(yè)培訓師身份服務萬科威能AIA阿那亞等重要品牌客戶,足跡遍布全國各地。先后發(fā)起成立了頗具影響力的地產(chǎn)自媒聯(lián)盟,空間產(chǎn)業(yè)聯(lián)盟,文旅學盟,中國商業(yè)場景研究院,營銷讀書會與阿那亞研究會。擁有“黃章林的升級課”與“營銷黃老濕”等多個自媒體賬號。是講吾堂TTT認證培訓師,芬蘭GrapePeople CSA 國際認證引導師,有意思教練認證故事力Storytelling培訓師,以色列POY(Points of you)L1認證教練培訓師。同濟大學上海校友會理事/房地產(chǎn)行業(yè)校友聯(lián)誼會副秘書長。出版專著《地產(chǎn)策劃:知識分享之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