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家西院墻下,種著一墩荷香。秋風(fēng)一涼,荷香就開花了,細(xì)細(xì)碎碎的紫穗頭,單花比芝麻大不一圈。紫花敗了,就結(jié)種子。風(fēng)搖動枝子,就飄下比針尖還小的黑種子。</p><p class="ql-block"> 日子還是得往前走啊。荷香葉先是干在枝上,后來就不知所蹤了。荷香枝干枯了。小孩兒掰,風(fēng)來吹,掃帚打,鳥來踩,小貓來蹭……很有些破鼓亂人捶。終于,塵歸塵,土歸土。</p><p class="ql-block"> 等到第一片雪花飄下,荷香已經(jīng)抹去所有存在過的證據(jù),只留下一片冰涼干硬的地面。</p><p class="ql-block"> 雪一場比一場大,到達(dá)拋物線頂點后,又一場比一場小。墻頭的殘雪化成水,滴滴答答落在干硬的地面上,土地被喚醒了,打哈欠,伸懶腰,活動身體。似乎只是主人端著鍋,從廚房里走出來的功夫,一大簇荷香就從土里鉆出來,葉片厚墩墩,肥大大,顏色紫紅。</p><p class="ql-block"> 荷香長在露天地里,風(fēng)大日暖,水肥充足,扎得開根,舒得開身,長得半人多高,枝葉茂密。</p><p class="ql-block"> 農(nóng)村人都愛種荷香。它是重要的調(diào)味品??梢宰鰷?。湯汁出鍋前,洗一片荷香葉撕碎撒上,每個人就能多喝一碗??梢該v蒜。掐幾片荷香葉放在蒜臼里,搗出的蒜泥綠瑩瑩的,好看又好吃??梢哉{(diào)餡。夏末秋初,摘一只綠皮黑紋南瓜,剁成餡兒,再拌上一大把碎荷香葉,包出的餃子香飄院外。要是再配一碟米醋荷香蒜泥,能把你吃睡著??梢宰鏊?。人若犯了暑氣,也別去醫(yī)院花那個冤枉錢,溫開水荷香葉加冰糖,喝著喝著,人就舒服了。</p><p class="ql-block"> 在農(nóng)村,這玩意兒好養(yǎng)。只要種下,就不用管了。它是宿根,根到哪,哪里就長出新苗,越分越多。種子落地也長。我同學(xué)家有一大片院子,四五百個平方吧,角角落落里全長著荷香,同學(xué)煩了,就用鐮刀割了,一捆一捆扔到村頭垃圾箱里。我也曾看到水泥路裂縫里,長出一大棵荷香,郁郁蔥蔥。</p><p class="ql-block"> 在城市,這玩意兒就難養(yǎng)。哪怕盆土肥沃,水肥鮮美。養(yǎng)著養(yǎng)著,葉蔫了,根黑了。越養(yǎng)不活,就越覺得它好,越想養(yǎng)一棵,于是我開始尋苗。</p><p class="ql-block"> 姐家的院墻外,就有一叢荷香。她也不知道是怎么長出來的。反正不是她種的。應(yīng)該不知是哪里的種子,隨風(fēng)而起,劃過天空后,風(fēng)停它落;或者是隨雨水而來,途徑此地,恰好被草棍截留的。它就這么落地生根,年年開疆拓土。</p><p class="ql-block"> 時值深秋,荷香已經(jīng)偃旗息鼓,只留得殘盔剩甲。我還是在墻根找到一大叢,順手一提,虛空空地提起來了。順枝摸根,摸出老遠(yuǎn),驚呆了。這么大的一叢,只有寸把長的根,僅靠幾根須毛牽連著沙土。手指一勾就斷了。這么一小段根,是如何供養(yǎng)龐大的枝葉家族的,而且都養(yǎng)得腦滿腸肥?難道它真能靠喝西北風(fēng)過活?</p><p class="ql-block"> 我抓起附近的沙土,一層又一層包裹著荷香根,最后用塑料袋緊緊束住,免得松散。家里老人告訴我,這叫“老娘土”,可以最大程度保證成活率,以免被移栽的植物感覺背井離鄉(xiāng),以死明志。</p><p class="ql-block"> “老娘土”果然管用。移栽到陽臺盆里后,耷頭耷腦一兩天后,就恢復(fù)了生機(jī)。枝葉都挺立起來了。畢竟是深秋了,葉子薄了,顏色淡了,再過兩天,葉會黃,枝會斷,只留下空盆。我得接受。和四季輪回頂嘴唱對臺戲,那是不達(dá)時務(wù)。</p><p class="ql-block"> 但四季知道,我也清楚,空盆里有段殘根,那是來春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