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這是我多年前的一篇見報稿,因為遠離故國;遠離故鄉(xiāng)上海與江南,更加因為這些年歷史名城蘇州越來越“新”,使我更加思念再也回不去的舊時那濃郁活色生香的市井煙火氣的蘇州,故翻出舊作,以示紀(jì)念。</p> <p class="ql-block">“明朝書場要演《庵堂相母》,倷阿曉得?”“朆(fēn‘不曾、沒有’)曉得哇,格倒蠻有趣格,看看去,哪哼?”“呆(讀ái)板數(shù)(‘一定’的意思)要去格?!薄案衲┤請鰜砹耍屈N明天在)書場碰頭。”兩位老伯說著糯糯的吳儂軟語走過去了,我卻仍在細細地品味這熟悉的鄉(xiāng)音。夏日的一天,細雨如絲,我從遙遠的南國來到了久別的蘇州,宿在齊門外大街的一幢民居裏,開始了當(dāng)幾天蘇州人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的名氣實在太響了,天下的文人騷客已寫盡了蘇州的榮華滄桑。與此相比,齊門外大街實在是不起眼,提不起。名為大街,實為陋巷;處在蘇州,實像鄉(xiāng)鎮(zhèn)。上查祖宗十八代,大約也與唐伯虎不搭界。不過在我看來,這裏倒有原湯原汁的蘇州味,折射的是最普通的蘇州人的市井生活——觀前街、拙政園、虎丘塔……到處遊人簇擁,到處商意濃濃,哪有多少蘇州的活色聲香呢!</p> <p class="ql-block">“君到姑蘇地,人家盡枕河”,齊門外大街緊貼運河,鱗次櫛比,高低錯落的民居緊貼河邊,擠得巷子狹長如帶,不長的巷子兩邊什麼商鋪沒有?米行、魚行、木行、茶館老虎灶、綢緞小百貨、醃臘店、溫湯浴場,四時鮮果山地貨。缸、甏、壇、碗、杯、碟……應(yīng)有盡有。小食肆的窗格子裏飄出濃濃的茶香、酒香和鶯囀燕喃的蘇州評彈妙音,它使我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幼年時被家母一次次帶到書場的情景:唱書小姐個個身著旗袍,儀態(tài)萬方。猶抱琵琶半遮面,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纖纖十指流出的是才子佳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寶玉夜探》、《方卿唱道情》、《斷橋相會》……一想起這些彈詞的名,心中就湧起無可名狀的激情,實在是時間有限,不能一腳踏進門去,只盼將來退休,到此地住上半年一載,好好過把癮。</p> <p class="ql-block">蘇州人好吃,樣樣食品做得精細出眾,寫過《美食家》的陸文夫先生就對蘇州人的好吃有過精闢的描述。不說名家名店的名吃吧,就說齊門外的小吃,這兩天被掃進肚裏的品種就不少:血粉湯、千張包、蜜汁鹵幹、豬油年糕、蝦仁薺菜餛飩、白糖蓮心粥、爆魚面、棗團、松糕……在齊門外的生活要講吃實在方便,站在高聳穹形的石板橋上,你看河上川流不息的輪船馱來紅菱白藕,鮮魚活蝦,你看臨河的人家從窗口吊下一隻只竹籃,從船上吊起一隻只西瓜,一籃籃碧綠生青的蔬菜。女友家的公婆就靠這天時地利人好吃,憑著一手炸芋艿片的好手藝,在這裏置起了三進兩院七八間老屋,養(yǎng)大了五個子女。如今肯德基、麥當(dāng)勞節(jié)節(jié)挺進,子女也三個下崗,古稀的老人卻憑這手藝還能扶子孫一把,這不能不說和蘇州人的好吃有關(guān)係吧。</p> <p class="ql-block">這是我2023年年初攝于蘇州西山,如水墨畫一般。</p> <p class="ql-block">蘇州的夏天是在梔子花、白蘭花的叫賣聲中彌漫開來的。蘇州女人皮膚白皙,身材嬌小,衣著喜歡素淡,衣襟上喜歡別上一串梔子花或白蘭花。於是梔子花、白蘭花的清香便如漣漪般地擴散開來,沁人心脾,把親近它的女人染香,你就有了“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的意境。齊門外的民居大多是私房,而且是那種帶小院子的私房。因此漫步窄巷便可常??吹侥Y在綠枝梢上的梔子花從牆裏探頭出來,因此巷子中便有了“梔子花,白蘭花”的叫賣聲。賣花的女人在商販如雲(yún)的街市裏比較討喜,穿制服的人一般也不找他們麻煩。她們一般都拎著個籃子,籃子裏放著濕漉漉而又豐腴的花骨朵,籃子上覆塊墊著藍印花布的木板,木板上放著他們用巧手串起的花兒。無人光顧的時候,她們便埋頭串花,花容在她們腕間展顏,芬芳在她們指間繚繞,纖纖的花瓣被她們綴出了嫵媚,讓路過的女人的眼睛都要發(fā)亮。於是花骨朵便到了蘇州女人的胸前手腕上,為古城又添上幾分風(fēng)情。</p> <p class="ql-block">“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江南就像一幅濃得化不開而又淡得如水的傳統(tǒng)水墨畫,讓人如醉如癡。齊門外大街雖沒有見名人名詩美文讚揚,它實在平凡,實在與蘇南各地的鄉(xiāng)鎮(zhèn)大約也不會有多大的差別,但在我的心中它倒是真正平實的蘇州味道。</p> <p class="ql-block">這5張照片,來自于我的同事,也是深圳小有名氣的詩人吉明(筆名“茫眼”)。他是地道的蘇州人,退休后常年居住故鄉(xiāng),除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又癡迷上了攝影,用鏡頭繼續(xù)“寫詩”。隨著蘇州古城改造,一些“有故事”的老屋不斷被拆,他把鏡頭對準(zhǔn)了這些老屋(到昨天已經(jīng)在微信朋友圈已經(jīng)發(fā)了九篇),用鏡頭與文字表達了與我相似的情感——但他更加深入;更加余音裊裊……</p> <p class="ql-block">2023年初回滬,在蘇州的酒店整整住了五天,就是怕以后蘇州更加“舊貌換新顏”……</p> <p class="ql-block">十里山塘,華燈初放,過于燦爛,與全國諸多景點的夜晚無啥區(qū)別了。</p> <p class="ql-block">貝聿銘大師為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設(shè)計的蘇州博物館其實就在從前齊門大街不遠……</p> <p class="ql-block">“君從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故鄉(xiāng)還是那個故鄉(xiāng),可也不是那個故鄉(xiāng),大概是我的心態(tài)老了!</p>